大明之朔風疾!
明軍在灤州城下毫無進展,年輕的大明皇帝忍無可忍了,一支不足萬人且孤軍深入的金軍占據永平等彈丸之地,堵在京師門口耀武揚威,大明從北到南征調數十萬官軍入衛勤王,卻拿一個小小灤州城束手無策,大明的臉都丟儘了,皇帝嚴斥孫承宗、邱禾嘉等人,著令限期攻取灤州。
皇上震怒讓孫承宗、邱禾嘉害怕了,拿出大筆的銀子送到灤州城下,命馬世龍、祖大壽等人招募死士攻城。有錢就好辦事,明軍重新鼓起了勇氣,從三屯營回來的那幫西北大帥們打過灤西一戰後,似乎找到點打金軍的感覺,又有點躍躍欲試了——尤世威已經被侯恂叫回昌平,尤世祿現在成了軍頭們的老大,他一發話就有人響應,一支攻城敢死隊迅速組成,尤世祿想立頭功,還親自到城下督戰。
明軍這次攻得比以往都猛,五六萬人壓到城下,對著城上萬箭齊發,金軍被亂箭壓得抬不起頭來,城樓也被明軍的火箭引燃著火,趁著金軍混亂,明軍死士架起雲梯登城,並且一舉成功,控製了城牆的一大段,大批明軍隨後蜂擁而上,明軍的大纛在城上飄揚,灤州城幾乎城破在即。這時,金軍的韌性又顯現出來,圖爾格收攏敗下來的金兵冒著箭雨發起反擊,蒙古勇士阿玉石殺開一條血路,斬殺明軍掌旗官,奪下明軍大纛,登城明軍膽戰心驚、倉皇失措,被金軍一鼓作氣趕下城去,城下的尤世祿等將領見大勢已去,扭頭就跑,明軍的戰果瞬間化為泡影,經此一戰明軍又被打回原形,再也鼓不起鬥誌了,對灤州的攻擊出工不出力——金兵既然如此凶悍,還是等著紅夷大炮送到後再認真攻城吧。劉之綸收複遵化的消息傳來,當兵的無所謂,誰打了勝仗和他們都無關,軍官們卻是罵聲一片,怪有人不識趣搶了他們的頭功,尤世祿、吳自勉等人心裡酸溜溜的,後悔不該到灤州。
不過明軍不知道南方新鑄的四門紅夷大炮其實早在四月中旬就送到通州了,但押運官員卻找不到人護送大炮到灤州,漕軍認為他們護送到通州就算完事了,通州的官兵認為兵部要的東西自然要由兵部派人護送,而兵部認為這是山海關要的貨,隻能由押運官通知貨主本人來領取,至於押運官怎麼去山海關通知貨主那他們也管不了。大家都不願意管閒事,押運官員急得要跳運河,當地的削籍回鄉官員馮銓看不下去了,此人在魏忠賢掌權時顯赫一時,曾經當過內閣首輔,魏忠賢倒黴後他也被列入逆黨名冊,削去官籍,他一直對此憤憤不平,眼下就是報效朝廷為自己正名的機會,馮銓帶著家丁自備口糧、牲口把這四門炮一路送到灤州明軍大營,這已是好多天後的事了,而出了大力的馮銓除了被朝臣挖苦譏笑一通外,連一句好話都沒得到。
明軍在灤州城下再吃敗仗,士氣低迷、人心浮動,攻勢有氣無力,身為永平地方官員的張春徹底失望了,他連上書彈劾彆人的興趣都沒有了,明軍在灤州一帶駐紮,像樣的仗沒打一次,卻把當地百姓禍害得不輕,搶劫財物、奸汙女人的事屢禁不絕,他找監軍邱禾嘉告狀,邱禾嘉也是無可奈何,軍中糧餉俱缺,官兵怨聲載道,他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當兵的不嘩變就是燒高香了,他勸張春去告訴老百姓能躲就躲,等打完仗日子就好過了。
張春接到李榆這個小老鄉的求助信,馬上就決定去遷安了,他快忍不下去了,官軍不但禍害老百姓,還欺負他招募的鄉兵義勇,這些老實巴交的佃戶幾乎被官兵騎在脖子上了。張春離開灤州之前特意給劉之綸寫了封信,說明他此行並非是想搶功,而是和這幫軍頭實在坐不到一塊,遷安屬於永平府管轄,他也有義務協助那裡的明軍收複失地,張春保證絕不虧待劉之綸的部下,糧草他都包了,如果人不多的話,他還可以籌集些軍餉,信的最後還說他得知收複遵化的消息淚灑滿襟,為劉之綸和將士們的忠勇感慨千萬,如果他有幸收複遷安、永平,一定會向朝廷奏明劉大人也功不可沒。
張春立功心切,帶領永平義勇晝夜行軍趕路,兩天後到達遷安,不過他還是來晚了,李榆已經在城下等著他了。
“恭喜大人收複遷安,”李榆笑嘻嘻地向張春拱手相賀,然後向大開著的城門一指,“大人請進城吧,城中秋毫無犯,父老鄉親已在等候大人了。”
張春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把抓住李榆的手說道“漢民啊,好後生,你是我們西北人的種,你跟我來,我們一起入城。”
“末將就免了吧,這全是大人的功勞,末將屬下是騎兵,攻不了城也守不了城,就不用添亂了,末將就在城外駐紮,大人隻管放心吧。”李榆說完就跑了,在這兒乾過一回搶劫,到底還有些心虛。
張春進了城,遷安的士紳圍著他就把李榆大肆誇獎了一頓,說這位李副將年輕有為,會打仗也會帶兵,打韃子屢戰屢勝,對百姓秋毫無犯,而且還用自己的口糧救濟逃難的鄉親,遷安的百姓提起黑鷹軍就得豎大拇指,這次金兵雖然說是自己退出城的,但那也是一次次被打怕了才跑的呀。張春越聽越高興,本來在路上他還想著怎麼管住李榆的夷兵不擾民,現在不用擔心了,他找對人了。
張春夜裡出城找到李榆,問李榆下一步打算怎麼打,李榆拍著胸口說,當然是要為大人收複永平呀。張春又驚又喜,這小子的膽子也太大了,看他營裡也就四五百人,這點人馬也敢打永平!
“大人不必擔心,金軍已是強弩之末、窮途末路,彆看末將的人不多,但個個不比金軍的白甲差,大人到時候隻須選些精壯為末將呐喊助威、虛張聲勢就行了,末將保管讓大人高高興興進永平城,這收複永平之功還是大人的。”李榆張口就說起大話。
“好樣的!漢民,你要多少人我就給你多少人,還有你屬下這些人的糧餉全都包在本官身上,你隻管放心大膽地打吧。”張春也熱血沸騰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李榆帶著親衛營就出發了,張春不甘落後,選身強體壯的青壯三千多人拿著刀矛棍棒殺氣騰騰跟在豐州鐵騎後麵,到了青龍河邊,李榆請張春帶人隔河助戰,他自己帶鐵騎過河挑戰,於是李榆在河對岸和金軍打得熱火朝天,河這邊敲鑼打鼓喊殺震天,到了下午李榆撤回來準時收工,帶著大家又返回遷安,李榆向張春解釋,他這樣做是在震懾敵膽,金軍最喜歡向對手挑戰,但如果反複出現挑戰失利就會士氣低落,那時就好對付他們了,他今天就帶幾名悍勇之士連敗金軍大將十餘人,再這樣打幾次,金軍大概連城門也不敢出了,我們就可以圍城困死他們,張春聽了半信半疑,這好像是《三國演義》裡說的,難道打仗真的也會是這樣?
李榆就這樣三天兩頭跑到永平城下鬨一下,二貝勒阿敏也不在乎,李榆來了就派幾個人應付一下,李榆不來他也不會找麻煩,他現在已經鑽到錢眼裡去了,永平巡撫白養粹、知府張養初等降官都被他抓起來,連孟喬芳、楊文魁這些已經到沈陽的降官家眷也沒有放過,個個罪名都是通明,不過圖裡琛給他主子乾的事卻是替大明追贓,不吐出錢來就朝死裡打,白格也不會閒著,帶著幾個從豐州軍請來的專業人士整日忙著抄家,這幾個當過賊的家夥都有良好的搜錢業績,彆說埋在地下的銀窖瞞不過他們,連藏在茅房裡的財物也躲不過他們的黑手,幾天下來阿敏的屋子裡堆滿了金銀珠寶。阿敏越看越生氣,大罵老八眼睛瞎了,這種貪官汙吏也稀罕,還當做寶貝摟在懷裡,他們以前收刮明國百姓,將來肯定也會禍害我們大金,幸虧額魯提醒了我,這才把奸賊及時揪出來,解救了可能受害的大金國百姓,阿敏下令繼續追贓,就是這幫混蛋隻剩下骨頭了,也得給我榨出幾斤油來。
阿敏現在非常著急,他確信他已經落入老八的圈套,永平四城不可久守,這個道理老八心裡最清楚,但老八卻沒對他說實話,而是先把他支到這裡,隨後又派鐵杆親信杜度率軍入關,杜度在朝鮮就成了他的死對頭,要不是天聰汗護著這個鐵杆親信,阿敏早把杜度踩死在腳下了,這時候杜度來乾什麼?還有那個碩托也是老八的親信,絕對會和杜度聯手,如果杜度身上帶了老八的密詔,那他這個二貝勒就很可能栽在這兩個小輩的手中。永平是死地,帶來的五千人是來自各旗的留守雜丁,戰鬥力低下而且難以控製,他留在這裡無能為力,而回到遼東他就可以控製住鑲藍旗,代善、莽古爾泰和他同病相憐,有可能也會施以援手,那樣老八的計謀就落空了。
沈陽的親信搶先一步快馬送來杜度要來的消息,這給他爭取了籌劃的時間,他可以從容地準備撤軍,額魯已經變成了他的同夥,永平的錢財也被收刮得差不多了,現在就看灤州的圖爾格、納穆泰識不識相了,這兩個家夥已經求援了,阿敏也派出了總兵巴都禮帶兵去救灤州,不過援兵少得可憐,隻有四五百人,老實說阿敏就沒想救他們,巴都禮是鑲藍旗的人,阿敏暗中給他交代的就是衝進城去,帶個話給灤州那幾個人,我二貝勒要走了,你們願意走就自己突圍從建昌營出關,要是不想走那就等死吧。
灤州城此時形勢危急,明軍的攻勢算不上猛烈,但金軍在城內兵力不足,隻有的正黃、正紅、鑲白三旗的一千多人,從三月初打到現在有兩個月了,明軍人每次以數萬人圍著城池反複攻擊,金軍再硬也經不住長期的消耗。守城的圖爾格、納穆泰、庫爾纏、高鴻中、湯古代等人經過商量,都認為再不能顧麵子了,必須向二貝勒求援。二貝勒的援兵在他們的期盼中終於到了,不過隻有倉皇逃進城的巴都禮等百十號人,其他人都在路上折損光了,巴都禮沒給他們抱怨的機會,毫不客氣地代表二貝勒對他們下了最後通牒,走還是不走?
圖爾格、納穆泰都是天聰汗的人,沒有汗諭當然不敢走,但想不想走已經由不得他們了,明軍的那四門紅夷炮終於從通州運到了,明軍立即士氣大振,再次激起了攻克灤州的欲望,明軍副將黃龍指揮火炮日夜不停地轟擊,連續轟擊四日後,把城樓也打塌了,眼看城牆也保不住自己了,圖爾格、納穆泰下令全軍突圍。隨著金軍的撤退,明軍反而混亂起來,灤州城就是軍功,也是白花花的賞銀,明軍各部爭先恐後地向城裡湧,金軍有幸成了漏網之魚,恰逢天降大雨,倉皇出逃的金軍苦不堪言,沿途明軍趁機痛打落水狗,不斷截殺逃敵,金軍狼狽不堪,隻有大約一半人活著逃到永平。
“活該!圖爾格、納穆泰他們這些奴才死抱著老八的大腿,連爺的話也不願聽,這回嘗到苦頭了吧,不許他們進永平城,建昌營離這不遠了,讓他們直接到建昌營,取道冷口關回家,”阿敏幸災樂禍對前來報信的圖裡琛說道。
“貝勒爺,咱們是不是也該動身了?那些降官的家已經抄得差不多了。”白格乾抄家的活非常賣力,已經為阿敏收刮了四十餘萬兩銀子,其他珠寶財物無數,最近很受二貝勒器重,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當然要動身了,彆人都走了,我們還傻呆在這兒乾什麼?”阿敏猛吸幾口鼻煙後瞟了一眼白格繼續說道,“白格,你還得把事辦淨了,爺不想以後有人找麻煩。”
“奴才明白,那些降官一個也不能留,奴才這就派人去辦。”白格連忙回應。
“光殺他們幾個有什麼用,爺說了不想以後有人找麻煩,那些降官家裡的,包括跟著老八到沈陽那幾個人家裡的,都得給辦了,”阿敏毫無表情地說道,白格嚇了一跳,這可是滿門抄斬啊,二貝勒夠狠!阿敏瞟了一眼白格又說道,“殺完這些人就算了,城裡的老百姓不要動,爺琢磨著額魯的話也有些道理,不能把什麼屎盆子都往自個身上倒,爺也得為以後積點德。”
“就是嘛,貝勒爺本來就仁義,憑什麼讓彆人亂嚼舌頭。”白格連忙拍阿敏的馬屁。
阿敏笑著擺擺手,又對圖裡琛說道“爺這個人就見不得有些人假仁假義,爺辦事就圖個隨心,圖裡琛,你去額魯那兒一趟,告訴他爺明天一早就走,永平要不要隨他,你再多帶些銀子給他,彆讓他以後說爺不疼他。”
“爺,您可真仗義!”圖裡琛也拍起阿敏的馬屁。
永平城,雨後天晴,天邊泛起一道霞光,紅色的明軍戰旗在城樓上迎風飄展,數百鐵騎高舉飛虎旗在城門外整齊列隊,李榆縱馬來到張春麵前拱手施禮“大人,金軍已經退出永平,我鐵騎巡視全城無異,請大人進城安撫百姓。”
“漢民,這是真的嗎?永平就這樣收複了?”張春注視著永平城,忍不住熱淚盈眶,這些天就像做夢一樣,在灤州城下苦戰良久一無所獲,忽然間遷安、永平都由他親手收複了,他伸手拉住李榆動情地說,“漢民,你對大明功不可沒,遵化由你收複,遷安、永平也是由你收複,老夫為你牽馬,你和你的將士全都入城,讓全城百姓一睹我大明健兒的風采。”
張春說著就下了馬,伸手去拉馬韁繩,李榆急忙下馬攔住了他,連聲說道“使不得啊,大人是永平父母官,由大人收複失地也在情理之中,我們是夷兵,進城多有不便,我們這就告辭回遵化了。”
“你們是夷兵,但也是明軍,比那些烏七八糟的官軍好百倍的明軍,既是明軍,大明的城池如何進不得?”張春有些發火了。
“大人,您就彆推辭了,我們進了城反而不好,剛才我的斥候發現附近有遼西明軍在窺視,可能山海關的明軍快到了,我們不進城,他們也不好進城,大人快去安撫百姓,整理城防吧,全城百姓的安危都在給大人身上了。”
張春猛然醒悟,官軍對百姓之害絕不亞於建夷,他這個父母官確實必須迅速進城安頓百姓,隻要城裡有地方官在又不出亂子,官軍也不敢輕易違製入城,張春這才放開李榆的手。
離開了永平城下,劉興祚停住了馬對李榆說道“榆子,我們也該分手了,仗打完了,我要回山海關一趟,先找孫大人辭官,然後到皮島把興治他們叫上,我們回一起到豐州找你,大明我們不侍候了。”
李榆點點頭,拉住劉興祚的手說道“劉大哥,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呀,你答應過我,我們要一起在豐州建立一個新家園。”
劉興祚微笑著點頭答應,然後拍拍李榆的肩膀,縱馬向遠方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