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公事房,賓主分彆入座,馬士英被眾人讓到主座——老馬是豐州人的老朋友,這些年多虧有他當保護傘,豐州的私貨生意才能日益猖獗,宣大總督魏雲中、大同巡撫張宗衡吃飽了撐的,曾經組織過幾次嚴打行動,老馬都提前給報了信,而且還趁機指使地方官府抓了不少搶生意的察哈爾、山西商人,幫助豐州清除競爭對手,像老馬這樣拿錢肯辦實事的官員,就值得大家尊敬。
馬士英講了一通和氣生財的大道理,然後叫兩邊慢慢談,自己悠閒地喝起茶,沈守廉笑眯眯地摸出借契,在桌子上拍了拍,借據在這兒,中人也在這兒,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連本帶利八萬兩,年初就該還了,不能不認賬吧,那就還錢!
“我認賬,可是,可是我拿不出銀子還債,能不能再緩些時候。”李榆漲紅了臉,小聲說道。
“李帥,我們已經多給了幾個月,我們的錢也是血汗錢啊,李帥是不是不打算還了?不想還就明說嘛,我們馬上抬腿走人。”孫庭耀笑起來,隨手又一指李槐,“,你說呢?”
李槐的頭埋下了,杜宏泰聽說討債的要來,惶惶不可終日,借口說東勝衛延綏人多,需要他這個老鄉安撫,拔腿跑到東勝衛當同知去了,把他留在這受罪。
“誰說我們不還,我們草原上的人丟不起這個臉,沒有銀子就用財物頂,這麼大個豐州缺不了你們這點錢。”鄂爾泰冷冷地答道。
“那好啊,我覺得你們的牛羊、駿馬挺值錢,噢,對了,你們剛從關內拉來不少人,青壯也很值錢,把這些拿來頂賬吧,放心,我們不會占你們便宜!”沈守廉笑得更美了。
“休想,馬和牛羊是我們的命根子,販賣人口的事我們更不會去做,我一家老小給你們抵債,你們要不要?”李榆騰地站起來怒道。
“不敢,不敢,您是朝廷的總兵,我們哪敢要啊,我們就想要錢。”孫庭耀馬上笑著擺手。
“榆子彆發火,大家好好談,”李富貴把李榆按回椅子,笑容可掬地對孫、沈二人說道,“豐州有煤鐵、鹽池,這些可都是錢啊,我們不但要還錢,還要讓兩位恩公發財、發大財。”
“這才對嘛,李襄理,那我們就談談。”孫庭耀馬上接話。
“那就談談。”李富貴叫過來李槐、雲榮、馬奇三人,和孫、沈湊到了一起。
“李帥,我們換個地方談談,本官正有事找你。”馬士英覺得沒他的事了,揮手把同樣沒事的李榆喊走了。
馬士英此來當然不光是為孫、沈二人當個中人,這在他看來隻是屁大點的小事,他還另有要務——太仆寺主事大老王來信了,信中談了他對豐州移民的看法,在他看來豐州移民喜憂參半,豐州人口多了對關內糧食、布匹等貨物的需求也將大增,這對他們的生意是重大利好,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豐州承受不了人口壓力而崩潰,這可太可怕了,豐州的走私牽扯進了太多的人,除了山西民間商人,還有京師的勳貴和太監、太仆寺的上下官員、大同和山西兩鎮的地方官吏及守邊官軍,出了事大家都得倒黴,尤其是他大老王,不但大做走私買賣,而且還低價收購豐州的病弱駝馬糊弄朝廷,遼西明軍已有怨言,罵他太黑心,不給夠錢一匹好馬也彆想拿到。他現在還壓得住陣,但這些都經不住查,如果豐州再一出事,恐怕就得跑路。他希望馬士英親自去看看,儘量幫豐州支撐下去,哪怕出點錢也行,實在不行的話,那就隻好準備退路了。
馬士英讀了這封信,幾宿沒睡好覺,他也害怕呀,這些年他暗通豐州,從中撈了不少錢,不過天地良心,他可沒都揣進自己的口袋裡,大部分資助了同年好友阮大铖,這家夥正在為被打成閹黨的同誌們四處奔波——平反昭雪重返朝廷那可是要花錢的,當然老馬也得到了好處,他能接替宋統殷任陽和副使就有同誌們的鼎力相助。老馬還有另一個擔憂,今年四月朝廷下旨,升張宗衡為宣大總督,啟用閒居在家的張廷拱為大同巡撫,老家夥六月底才從同安老家趕到大同就任,此人是清流一係,曾遭閹黨打壓而辭官回家,和他不是一路人,兩人誰看誰都彆扭,老家夥要是找點茬查他老馬,那可就麻煩了。馬士英暗下決心,必須找李榆商量一下,這老家夥要是識相,大家就相安無事,他要敢胡來,那就和李榆聯手惹點事出來,把老家夥轟走。想通了這些關節,馬士英就急不可耐想見李榆——這個人腦子簡單分不清是非,而且膽子大,敢為同夥兩肋插刀,關鍵時候還是這種人靠得住。
“漢民啊,我們是自己人,本官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不用擔心那兩個奸商,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本官自會打發他們,你有難處一定要向本官說。”馬士英和藹地說道。
李榆心裡一陣熱浪翻滾“大人,末將太難了,缺錢心裡慌啊,說實話大庫裡還有些銀子,但不夠還債呀,而且軍票就靠這點銀子支撐,從關內買入糧食、布匹也要用銀子,我擔心今年冬天要凍死、餓死不少人,大人,你告訴末將該怎麼辦?”
“漢民,千萬不要灰心喪氣,這麼多年你不是闖過來了嗎,多少老百姓因為有你才活下來,他們都眼巴巴看著你呢,為了百姓你要咬牙堅持住,我們都會幫你的,”馬士英說出這番話,自己覺得也要被感動了,定了定神又嚴肅地問道,“你說老實話,豐州會不會崩潰?”
“絕對不會,豐州人苦慣了,再大的苦難也能承受,”李榆眼圈有些發紅,堅定回答道,“我們今年的土豆、玉米收成還不錯,勉強可以充饑,沒有棉衣、棉被,我們就用羊皮代替,還可以多挖些煤取暖,人會死一些,但我們不會垮,熬到明年糧食收下來就能喘口氣了。”
“本官也覺得這裡的百姓精神不錯,有你在應該不會出事,好吧,本官會和太仆寺的王大人打招呼,請他賒給你一些糧食、布匹,”馬士英點點頭,又盯著李榆說道,“大淩河的情況你知道嗎?朝廷很可能會下令你出兵增援。”
李榆一怔,馬上苦笑道“大人,你看我這樣子出的了兵嗎?我是種地的屯田總兵啊!”
”監軍道張春早已向朝廷上奏,請將你調往遼西,張大人你認識吧,”馬士英微微地歎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朝中的朋友來信說,閣臣們對張春的提議付之一笑,根本不予理睬,不過如今不同了,祖大壽被圍大淩河無法突圍,薊遼督師孫承宗、遼東巡撫邱禾嘉急紅了眼,命山海總兵宋偉、團練總兵吳襄率兵相救,但這兩位在八月份救援三次敗了三次,再也不敢向前,朝廷又急令監軍道張春出關督軍救援,我看還是凶多吉少,張春出關時再次奏請調你出兵,這回還有邱禾嘉聯名附議,朝廷很可能要抓你做救命稻草了——大淩河丟了無所謂,但祖大壽不能不救,困在大淩河堡的七千馬軍、七千步軍幾乎是關寧軍的全部精銳,遼西丟不起這支軍隊呀,如果朝廷下旨命你出兵大淩河,你該怎麼辦?”
“不去,祖大壽和關寧軍的死活關我什麼事,遼西的水太渾,我還是躲遠點好,再說遼西明軍傾全力尚且不能成功,就我這點兵力,要是能救出關寧軍,那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李榆搖頭答道。
“大淩河去年就吵著要修,皇上還把精銳的石砫兵和川軍調到大淩河護衛,可就是拖著不動工,等今年把石砫兵、川軍這些客軍都趕走了,祖大壽又湊上去開工,結果城沒修完就被建夷圍住了,這不是自討苦吃嗎,遼西沒有貓膩,鬼都不相信,漢民確實不能趟這個渾水,不過,朝廷的旨意你也必須遵從。這樣吧,朝廷要你出兵,你就使勁要糧、要錢、要軍械,每年六百萬兩的遼餉出得起這點錢,不給錢就喊窮喊餓不出兵,給了錢也不能聽他們的,我估計朝廷如果下旨,也不過是搪塞一下皇上,沒人真會指望你成事,你該怎麼打就怎麼打,最後找些首級糊弄一下就行了。”
“多謝大人指教。”李榆很感激地起身施禮。
“漢民不必客氣,我們是自己人。”馬士英微笑著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