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得重嗎?”薩哈廉的心一緊,隨後又搖著頭說,“他這人啊,一方的大帥還像小兵一樣往前衝,我在陽和戰場上看到他了,有時真想射死他。”
“你,不成,他射死你倒很有可能。可悲呀,沈陽的好朋友就剩下我們三個啦,卻不得不在戰場上拚殺,這仗不能再打了。”劉興祚歎息道。
劉興祚隨後向薩哈廉介紹豐州的和談代表——大統領府僉事那木兒、商務司知事馬奇、興和衛僉事革庫裡。薩哈廉也介紹了金國和談代表——貝子碩托、戶部承政英俄爾岱、文館學士鮑承先。
雙方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有些還是老熟人,隨便找了塊草地坐下,讓隨從擺上茶點,邊吃邊談起來。馬奇、革庫裡與碩托、英俄爾岱幾句話後就摟到一起,那木兒久聞薩哈廉大名,兩人都是漢化的夷人,有的是話題要談,鮑承先也湊到劉興祚麵前表示謝意——老鮑是大同府應州人,兒子鮑韜在他投敵後被下到應州大獄,這次金軍打到大同,張宗衡、曹文詔欲私下請和,下令放鮑韜出獄去找鮑承先通融,路遇蒙古人打劫挨了一刀,幸虧被路過的豐州偵騎救回得勝堡,得知鮑韜身份後,也沒有難為他,還把他送還金軍,鮑承先父子團聚當然要感謝豐州大仁大義。
“薩哈廉貝勒,大統領經常說起你,稱你是很有學問的巴克什,聽說你掌管金國禮部,我也掌管豐州宣教司,一直想當麵向你討教。”那木兒打量著薩哈廉,故意用漢話說道。
“那木兒僉事,我們諸申識字的不多,巴克什也沒你想的那麼有學問,你們大統領如果還在金國,肯定也是巴克什,他的學問如何你一定清楚,”薩哈廉微笑著也用漢話回答,喝了一口茶後又說道,“不過,我們一直在努力,大汗有令凡十五歲以下、八歲以上者,皆令讀書,我們還設立了文館編譯漢文經史,《金史》已經完成,《遼史》、《元史》也在編譯之中,你們那裡怎麼樣?用蒙文編譯經史容易嗎?”
“我有個漢名叫王保柱,你可以稱呼我的字——新生,”那木兒有點得意,摸出兩本書送給薩哈廉,“豐州人不講虛的,用漢文又省錢又省力,直接就用漢文授學,所以不用編譯漢書。我們在百戶所、千戶所、衛所設立了三級學堂,想讀書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可以進百戶所學堂學習識字算數,從中選出學業優良者進入千戶所、衛所的學堂,其中最優者進入豐州書院,各百戶所的教諭,除了教孩子們讀書,還利用農閒和夜晚給成人宣讀政令、解釋斷例、傳授道理,同時也教大家認幾個字,這兩本《豐州小學》、《豐州誌略》就是我們的蒙學書,明年我們的《豐州大學》、《豐州格物》也該編成了,你可一定要指教呀!”
薩哈廉捧起書讀了不一會兒,就大驚小怪叫起來“怎麼能這樣教孩子,亞裡士多德是誰?亞細亞是什麼?水輪機又是什麼?把種田、放牧、做生意都講到了,聖賢之言卻寥寥幾筆帶過,孔子、朱子的學問太深也就罷了,連《孝經》這樣最起碼的學問都不提,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如何懂禮義?你們會耽誤孩子們前程的!”
“我們覺得這樣挺好啊,孩子們多學點實在的以後才能安家立業,我們大統領說了,聖賢書越讀越糊塗,考科舉當了官也是害人害己,還不如學點經世濟用的學問,西學的學問最適合我們。”那木兒有點不滿地說道。
“你們不讀聖賢書,那可如何選官?”薩哈廉不住地搖頭,金國已經設科選錄舉人,這隻是個開始,以後肯定開科舉選進士。
“公舉呀,誰有本事鄉親們最清楚,隻要願意為大家做事,就可以被推舉為官員。”那木兒不屑地答道。
薩哈廉不說話了,豐州還停留在部落階段,這種事額魯乾得出來,自己不好好讀書,也看不得彆人讀書,豐州的孩子被他毀了,不知道猴年馬月才出得了一個舉人、進士。
“你好好讀讀這兩本蒙學書吧,也許我們以前認為對的,實際上都錯了”劉興祚輕輕拍著薩哈廉說道。
中午過後,大帳搭起來,雙方代表互相謙讓著入帳,但隨後就換了一副翻臉不認人的麵孔——談判從一開始就陷入僵局,金國的國書開頭是“大金國國主致土默特洪巴圖魯”,把豐州貶成黑人黑戶,而豐州的國書開頭是“大蒙古汗國大濟農徹辰巴圖魯致遼東大金國國主”,也完全不承認金國在蒙古利益,雙方都表示不接受對方的國書。
“你們無視豐州存在的現實,這是對我們的赤裸裸挑釁,國書必須退回去修改。”劉興祚冷冷地說道。
“大蒙古汗國覆滅已是事實,你們打出這個旗號不過是想圖謀大金國的外藩而已,這是白日做夢,你們的大統領想稱汗,我們可以支持,但休想替大蒙古汗國還魂,你們的國書也必須修改,”薩哈廉也毫不客氣。
“我們知道察哈爾汗死了,察哈爾人也沒有擁立新的大汗,大蒙古汗國在天上吧!你們想和談就要拿出誠意,把察哈爾汗的遺眷、部眾都交出來,彆以為我們不知道察哈爾汗的老婆和獨子在你們手裡。”碩托也裝模作樣說道。
“察哈爾汗有遺詔,封我們大統領為大濟農,職同副汗有權掌管大蒙古汗國一切事物,有豐州在大蒙古汗國就還在,以為大蒙古汗國覆滅是你們一廂情願,一個人也不會交給你們,相反我們要求把西拉木倫河和喀喇沁的土地、人口交還我們,以此表示你們的和談誠意。”那木兒鄭重答道。
“你們到底是來和談,還是來挑戰的?想要大金國的土地、人口就拿血來換。”鮑承先聽不下去了,拍著桌子叫起來。
“老鮑,這裡沒你的事,帶著耳朵聽就是了,少給我拍桌子嚇唬耗子,彆忘了這是在我家門口,打起仗來誰怕誰呀!”革庫裡輕蔑地嘲諷道,鮑承先馬上有點焉了——他的身份太尷尬,以明軍副將身份降金,老汗照樣給他個金軍副將頭銜,與範文程、寧完我這幫自己找上門求職的人不同,他在八旗中算不得奴才,但說話也沒分量,這次派他作為和談代表純粹是天聰汗想顯擺大金國重視漢臣,實際上隻是個陪襯,確實輪不到他多嘴。
“革庫裡,你可是葉赫人,也想替大蒙古汗國還魂?”英俄爾岱馬上也嘲諷革庫裡。
革庫裡早就不是當初窩窩囊囊的大明宣府撫夷總兵了,投靠豐州後底氣越來越足,馬上就還口道“對呀,我就是喜歡大蒙古汗國,你能把我怎麼樣?我還想替葉赫複國呢。”
太過分了,這簡直是在挑戰大金國的底線,金國代表發飆了,大呼小叫跳起來,豐州的代表也毫不示弱地卷起袖子,雙方推推搡搡就要動手。兩邊的首席代表劉興祚、薩哈廉坐不住了,趕忙起身製止鬥毆——雙方其實都無力打下去,回到談判桌前更現實,雖然恐嚇對方是必須的,但也不能太提虛勁呀。
“這樣糾纏下去不行,愛塔兄,有些事不如暫且擱置,以後總有解決辦法,大汗相信額魯的為人,同意以他倆的個人名義談,你覺得如何?”薩哈廉問道。
“可以,但如何稱呼?”劉興祚想了想問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李榆離開陽和時與他交換過意見。
“他倆在沈陽時情同父子,就以父子相稱吧,不過我保證這隻限於私人稱謂,不影響金國與豐州的關係。”薩哈廉誠懇地說。
“以前好辦,但庫爾纏被殺後,漢民一直對你們大汗心存芥蒂,”劉興祚搖搖頭,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這樣吧,漢民稱你們大汗為父貝勒,絕不能稱父汗,這也是我們最大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