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北京,多爾袞接到宣戰書,先是一陣緊張,然後長舒口氣——打吧,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了,第二天一早拉上小皇帝福臨去國子監祭拜孔子,隨後便召集諸王公貝勒、各部院、科道官員禦前議事。
大學士馮銓首先宣讀《討大同北虜檄》大同北虜起於蠻荒,收賤夷、馬賊、逃犯、奸商、邪儒以為同黨,作亂一方漸成羽翼,前明待之以恩,反遭掠地之辱,大清視之為友,亦受蛇蠍反噬。其不服教化、儘棄忠孝禮義廉恥,聖人再無尊奉之禮,讀書人亦無上進之階,嗚呼,三代以來,曆代聖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不可倒置,而大同北虜自脫於華夏之外,使異端邪說大行於道,舉中國數千年之禮義人倫掃地蕩儘,孔子、孟子九泉之下也為之痛泣,讀書識字者又何能袖手安坐……
檄文感人肺腑,眾漢臣像被刨了祖墳傷心欲絕,跪倒一片嚎哭動天,發誓與北虜不共戴天,有人還請求辭官回家組織鄉兵捍衛名教。
“諸位臣工,我大清承襲華夏正朔,自當捍衛名教,北虜邪不壓正,其自尋死路也,”多爾袞很滿意這個效果,充滿信心地大聲說道,“我大清戰無不勝,豈能示弱於醜類,傳諭,將北虜王二順押赴京師斬首棄市。”
蒙滿大臣騷動起來,這幫家夥不讀書、不識字,孔子、孟子怎麼回事搞不清楚,但王二順與他們打得火熱,私下還有生意往來,多爾袞明顯是借王二順的人頭敲打他們嘛。
“叔皇,王二順乃大同使者,又是額魯家的人,若隨便殺了,恐怕……”阿巴泰小心翼翼勸道。
“住口,本王就是要殺這奴才,好讓虜首額魯明白我大清誓死一戰。”多爾袞揮手讓漢臣退朝,然後大罵滿人不求上進、好吃懶做,為蠅頭小利與北虜勾勾搭搭,祖宗在天之靈也為之不安,說到激動之處猛擊禦案,嚇得小皇帝差點鑽到桌子底下。
多爾袞突然指著豪格喝道“豪格,你暗通額魯該當何罪?”
豪格渾身一怔,瞥了一眼代善、濟爾哈朗,兩人麵如死灰不敢抬頭,他明白了,多爾袞要下黑手,心一橫冷笑道“額魯是先帝義子、大清晉親王,我通額魯有何罪?你多爾袞成天和漢臣搞在一起倒是大有玄機!”
“死到臨頭還狡辯,來人,宣讀諭旨。”多爾袞冷笑道。
滿人一片驚恐,豪格是先帝長子,與大同一向親密,有他在大同與大清還有和好的可能,他不在雙方隻能拚到底,多爾袞好狠啊,這是斷大家的後路——多爾袞喝住不滿聲,揮手讓狗腿子剛林宣讀詔諭豪格袒護部下冒功、任用罪人之弟,且私通大同敵寇,諸王公貝勒會議,奪其肅親王爵位,敕令自縊、籍沒家產。
“一派胡說,多爾袞,你是怕我活著將來算你的總賬,也好,我就先走一步,看你有何下場。”豪格哈哈大笑著向外走去。
“不許殺我豪格哥哥!”小皇帝年紀小,平時隻有這個哥哥最疼他,立刻大哭著跑向豪格,卻被宗室鞏阿岱、錫翰哥倆拖回禦座。
“福臨,你以後小心照顧自己。”豪格回頭看了一眼弟弟,抹著眼淚走了,當天夜裡被絞死於獄中。
第二天,王二順被押上刑場,京師百姓大罵這個漢奸,不斷投向他投擲石塊,王二順嘴硬,被打得滿臉是血還痛罵明國人不敢挺直腰杆做人,活該世世代代當奴才,直到劊子手屠刀落下還罵不絕口,成為宣戰之後大同聯邦第一個烈士。
多爾袞見到血似乎安心許多,把目光投向全國戰場——大戰已展開,石廷柱、巴納哈在居庸關擊退大同軍周遇吉部,一口氣追殺到懷來,阿濟格殺到虎牢關與大同軍張鼎部激戰,雙方互有勝負,大同軍杜文煥部進入池州府,但在銅陵被張天祿、卜從善的綠營兵擋住,浙江的博洛也擊退大同軍騷擾,奪取金華府指日可待。
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在手,內長城一線可保無憂,河南的阿濟格也有一戰之力,遼東有何洛會坐鎮盛京,再加上吳三桂、耿仲明、尚可喜三部,兵力雖顯不足,但大同軍也不大可能跋涉五千多裡深入空曠之地,他們更可能沿長江東進將大清兵切為兩段,不過有多鐸、洪承疇坐鎮南京、博洛、張存仁坐鎮杭州足以穩住江北、江南,而山東大同軍占據青、沂兩府及登州、萊州部分州縣,不僅可以切斷運河糧餉通道,也對京津構成威脅,這個隱患必須及早清除。
大批直隸、江北的綠營兵年初便已調進山東,大戰一起從南、北、西三麵夾擊大同軍,山東大同軍卻不足兩萬,無力阻擊十萬清軍的圍剿,被迫向沂蒙兩山及沿海撤退,這時,一場風暴又突然降臨——萊陽府膠州縣乃大同與清廷勢力犬牙交錯之地,一名耶穌教會的傳教士來這裡傳教,順便向教眾募捐將一座廢棄的孔廟重新修整改作禮拜堂,卻不料惹來殺身之禍。
原大明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是膠州人,先降李自成當了兵政府尚書,後又降清當了順天府丞,回鄉葬父期間也不忘立功升官,得聞清廷與大同開戰便糾集同鄉士紳、文人趁機作亂,這幫家夥首先盯上這座禮拜堂,借口西教“毀壞孔廟、傳播邪術”唆使暴民殺死傳教士及西教信眾數十人,隨後打出“扶清滅虜、保我宗師”的旗號占領縣城,瘋狂屠殺支持大同的商人、中小地主和自耕農——膠州之變爆發。
山東乃孔孟之鄉,大同新政廢黜士紳優免稅賦特權、公舉授官又阻斷讀書人科舉當官之路,各地豪紳地主、文人名士早就懷恨在心,紛紛起事響應膠州——大同軍右協李青山部奉命從樂昌撤向沂山,途中得報臨朐生變趕去彈壓,卻不料青州士紳也叛逆,清軍拿下青州馬上直插臨朐,大同軍措手不及被圍在城裡,李青山是條漢子,不連累城中的百姓,帶領手中五千兵出城與山東總兵柏永馥的三萬清軍決戰,三日後戰死於軍中,所部全軍覆沒。
日照,山東統領府,失利消息不斷傳來,幾位大同主要官員憂心忡忡,眉頭緊鎖聽協理山東提督軍務劉遷講解戰局。
“登萊總兵柯永盛部兩萬清軍過了膠州、諸城,和托、李率泰部約三萬江北綠營兵也輕取臨沂,兩路清軍南北對進撲向日照,我軍左協被迫分兵阻擊,恐怕難以持久;山東巡撫丁文盛部兩萬清軍占領萊蕪後繼續掃蕩蒙山,山東總兵柏永馥部臨朐獲勝後也向沂山腹地推進,沂蒙兩山之州縣城池大多失守,防軍和民兵掩護百姓退入山裡。”
劉遷講完一堆令人喪氣的消息,搖著頭對提督軍務孫伏虎說道“我軍前有清軍入犯,後有士紳作亂,兵力捉襟見肘,李青山右協敗滅更是雪上加霜,孫帥,日照守軍太少,快調兵增援吧,否則很難保全。”
山東大同軍原有四個五千人編製的步協和一個三千人編製的騎兵協,但彭大順的後協被分拆調往海外,一個營駐紮日本大阪,一個營駐紮台灣北部,彭大順自己率一個營去琉球為聯合亞細亞艦隊守老窩——山東營兵太少,大部分地區隻有少量防軍守衛,突然又沒了李青山的右協,真有一種四麵透風的感覺,孫伏虎卻不以為意,堅持把劉體純的前協和孫二奎的騎兵協派往蒙陰隱藏待命,又從駐守日照的郝搖旗左協中抽調一個營進入沂山,如此一來日照僅有左協兩營守軍守衛。
“背叛,無恥的背叛,我們應該像河南那樣毫不留情鏟除複辟分子,不能再遲疑了,把這些大地主和所謂名士都抓起來。”讚畫政務紐霍夫想到西教傳教士和教民被屠殺的血債,站起來拍桌子怒吼。
“不可,士紳、讀書人乃鄉望之士,如果胡亂捕殺,整個山東都會視我們為仇寇。”馬士英急忙搖頭,這家夥去年底被方國安的手下強行送到日照,布政使許亨臣正被政務折磨得焦頭爛額,立刻推薦他署理山東布政使,老馬經不住一大堆豐州故人軟磨硬泡,好馬也吃回頭草重新上了大同的船。
“沒什麼不可,我們以前是太手軟,膠州、青州、臨沂、諸城、萊蕪等地失守都與複辟分子有關,他們敢造反我就敢殺人,老巴,你能不能通過八旗查到通敵叛逆?”山東統領王昉揮了揮手,轉臉向山東滿洲局局長巴揚哈問道。
“不行了,以前合夥賺錢的時候,八旗中人追著我們屁股後麵跑,現在風向一變馬上翻臉,我派人去登州找多隆,這家夥連麵都不肯見,哎,老諸申也學世故了!”巴揚哈很沮喪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