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她進入南京城,她都被兩種絕端情緒折磨著。出城迎接她的是劉景,耶律學古,沒有韓德讓。蕭綽的心立即沉下去,冰涼冰涼的,一股寒氣直衝腦門,冷汗直滴。
劉景以為天太炎熱,忙令人給蕭綽張傘。蕭綽隨劉景進了城。南京城已被毀的不成樣子,儘管街道已被清掃,但沿途房屋傾頹,碎瓦礫石遍布,一道道斷壁殘垣,讓人怵目驚心,戰事雖已結束,但戰火焚燒的餘燼還未熄滅,市肆荒廢,街上行人稀少,連平時滿街亂竄的狗貓也少得可憐,它們已進入了人們的皮囊之中了。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氣味,讓蕭綽陣陣作嘔,頭暈目眩。
到了大殿剛坐下,蕭綽終於忍不住問“留守韓德讓怎麼不來見寡人?”
耶律學古望了望劉景欲言又止。
劉景說“德讓有點事要辦。”
蕭綽焦急的說“到底有什麼事讓他連寡人的麵也不能見?”
劉景囁嚅了一下,臉上現出淒惻的神情。
蕭綽“嗖”地站起來,驚問“他怎麼了,快說他怎麼了?寡人要見他。”
劉景低頭道“臣引您去見他。”
蕭綽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她盯緊著劉景,希望他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但劉景臉上除了淒慘與痛苦,讓她什麼也看不出。她被一股逆氣堵得幾乎要窒息了,淚水已開始滲出眼皮,她強忍著,跟隨劉景往留守府走。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雖然她的腳步是那麼沉重,每邁一步就幾乎耗儘體力。儘管留守府不遠,但她覺得那麼漫長;儘管她是那麼急於見到韓德讓,但到了留守府門口,她又是那麼害怕邁進這個門檻。
然而,令她擔心的一幕沒有出現,韓德讓好端端地坐在留守府院中的池塘邊,如一尊古老的雕像,他彎著腰,背上背著哀傷的陽光。
劉景走過去,朝他輕聲幾句,他慢慢站起來,回身看了看蕭綽,臉上木木的,沒有驚喜也沒有感動。走過來向蕭綽行了禮,便垂手站在一旁。
蕭綽定睛看著韓德讓,他的確瘦了,滿臉憔悴,皺紋縱橫,頭發胡須都變成斑白,一對清澈的靈動的眼睛也黯淡無光。他的冷淡讓蕭綽大吃一驚,他怎麼了?難道他怨恨我嗎?是的,在他經受戰火摧殘的時候,寡人是不在他的身邊,而且慌亂之際,忘了給他寫一封信。但他不能因此怨恨我啊,他不應該是這樣一個小氣的人。但他的臉上分明掛著哀怨的神情。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正處於憤恨之際。他恨誰?難道他恨我?蕭綽愁腸百結,愛憐地看著韓德讓說“韓卿家,寡人聽說你受傷了,怎麼樣?好些嗎?”
“多謝娘娘記掛,好些了。”
仍然冷淡的很,為了應付而回答。
蕭綽簡直受不了這種冷冰冰的折磨,她強裝輕鬆地說“這回你們立了大功,要不是你們守住南京,大遼就完了。”
劉景與耶律學古忙謙虛地說了幾句,韓德讓卻一言不發。
蕭綽覺得甚是尷尬,搜索枯腸找合適的話語,她說“韓卿家,你傷在哪裡?能不能讓寡人瞧一瞧。”
韓德讓說“區區小傷,算不了什麼。”
又是一股冷風吹向蕭綽。她希望韓德讓好好看她一眼,然而,他一直低垂著頭,牙關緊咬,腮幫鼓起一個小包。
蕭綽見話不投機,便讓劉景送她回宮。在宮中,她留劉景問“寡人今天見韓德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到底怎麼了?”
劉景回說“回皇後娘娘,德讓今天差一點自殺了。”
蕭綽大驚問“為什麼?”
劉景說“德讓昨日返回南京,知道皇後娘娘駕到,非常高興,令人清掃街道、宮殿以及打掃戰場。他親自出城掩埋屍骸,清掃戰場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什麼意外?”
“德讓發現了一具屍體。”
“戰場上發現屍體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可那屍體不是彆人的。”
“誰的?”
“雪雁小姐的。”
“雪雁的?”蕭綽驚叫起來,張著嘴看著劉景,她的嘴已說不出話,而她的眼神卻在詢問“你說是雪雁的?哪個雪雁?”
劉景再一次證實她不相信的事實。蕭綽搖晃了幾下,宮女連忙扶她坐下。好久,她才喃喃自語道“難怪沒看見她。”
蕭綽緩緩抬頭問“怎麼死的?”
“不清楚,德讓發現她的時候,已死了,赤條條的,可能被宋軍蹂躪了。”
“這幫畜生。”
“臣想不通雪雁姑娘為什麼從上京千裡迢迢跑到這兒來,難道她不知道這兒在打仗?”
“雪雁真是癡啊。”
劉景不明白蕭綽的話,說“德讓也癡,見到雪雁的屍體,他就癡了,抱著散著腐味的屍體坐在地上流淚,不說不動呆坐了半天。最後,我們苦勸,他才鬆開手讓我們把屍體葬了。沒想到他後來卻做出了更驚人的舉動,他竟然想自殺在雪雁的墳前,被我們抱住才沒得逞。他說他對不起她,簡直是瘋了。”
蕭綽心中異常痛苦,她沒想到雪雁居然瞞著她,獨自跑到南京來,她簡直不顧一切了。她為她傷痛,卻夾雜著一絲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