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風雨錄!
當時一行四人步行從這個小山後麵離去,這一路不比餘遼上來那條路荒蕪蕭瑟,等到了山下,距離西湖已是不遠,雖然人煙稀少,景致卻十分幽靜。思玉好動不好靜,早已遠遠走在前頭,到處賞花玩景,韓世忠和癩和尚倒是步伐頗慢,兩人一路小聲說著話,神色凝重,時不時看看後麵慢吞吞的餘遼一眼,餘遼本來頸上帶傷,暮春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微微出汗,直覺的傷口又癢又疼,心中又如同一團亂麻一般,那千牛衛、父親、刀譜幾個事情在心中盤旋往複,一會又想起那座墳塋,不由的轉頭望望那山上,心中更是不得頭緒,總覺得這些日子以來,有一種雲遮霧罩的感覺,隱隱覺得,從前那些快活簡單的日子,或許就此可求而不可得了。
“我這師弟,年紀不大,步履倒是十分的蹣跚”忽然前麵一聲揶揄,緊跟著便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餘遼猛的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就見一座小小的草亭,雖然隻是一座草亭,也收拾的極為雅致,正好建在一片竹林之中,亭中桌椅雖然簡陋,卻都是青竹所製,連竹子上青青的枝葉都還留著,想必都是才砍下不久的新竹。師姐陪著師父和韓爺爺坐在草亭裡,正在喝茶,看來已經到了有些時候了。趕忙過來,思玉笑著指著自己旁邊的一個竹椅道“趕緊坐下罷,吃杯茶歇歇再走”。若是在半月前,餘遼定然大大咧咧的坐下再說,但是現在,自己那憊懶的師父也就罷了,另外兩人,一個是曾經統禦千軍萬馬,自己心中敬佩有加的韓元帥韓爺爺,另一個是自己朝思暮想,心有所屬的思玉師姐,這如何坐的下去?
韓世忠看他扭扭捏捏,不住眼的瞧他和思玉,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哈哈一笑道“遼哥兒不要胡思亂想,我還是那個跟你沒甚規矩的老爺子,你師姐麼……本來就沒甚規矩,趕緊坐下罷,男子漢大丈夫,慷慨豪氣,有甚怕的?”這邊自己師父卻自嘲道“教不嚴,師之惰,我禿驢看破紅塵,不曉禮法,徒弟卻沒學會,就算他是個大元帥又能怎樣,還不是和你醃臢師父是一丘之貉,都是為老不尊的人?”一邊思玉也大笑起來“一丘之貉,師父這句話說的十分在理!”韓世忠卻假嗔做怒瞪了一眼思玉道“人家罵你爺爺你還說好?”餘遼也不禁一樂,趕忙坐下,當即就有一個仆人上來給他斟茶,餘遼這才發覺,這草亭外麵,守候這七八個家人,個個垂手而立,麵目恭順。
韓世忠見那仆人給餘遼斟了茶,這才說道“去拿件換洗衣服來,給我這遼哥兒換上,再去牽一匹馬過來,一會兒讓這個哥兒騎走。”那仆人一聲不語,靜聽韓世忠說完,自己退了下去。那仆人去了一會便回來,手中拿著一套嶄新的衣服,恭恭敬敬的站在亭外幾步遠的地方。癩和尚笑道“去後麵竹林中換換,這一身血漬,人家還當你是出來踏青遭了劫來。”餘遼當時紅著臉,跟那仆人去竹林後換了身上衣服,隻是脖子上的紗絹雖然已經被血浸透,餘遼說什麼也不肯換,那仆人也不勉強,拿了換下來的血衣徑自走了。
餘遼換好衣服再來到亭前,三個人見他一身乾淨衣服,脖子上卻還纏著那染血的紗絹,當時韓世忠和癩和尚相視而笑,癩和尚道“我說甚麼來著?今天老貨你又輸給我一個東道,我且記下”,思玉卻是臉色緋紅,一聲不吭,餘遼情知方才他們必是說道這紗絹,自己師父猜中自己的心思,不禁臉上也是一紅,心想這下可得罪師姐了,頓時心中一陣不安,剛想說句什麼幫師姐化解一下尷尬,忽聽前麵路上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節奏甚是歡快,心想此地怎會有人在此吹笛,就聽思玉訝異道“有客到了,看來還不是一般客人。”
韓世忠與癩和尚聽見笛聲也是微微一頓,卻也不以為意,隻是言談之中說的都是些禪理佛法,其他事情竟然一句不提,餘遼心中驚訝,知道這笛聲必然跟那些樵夫村姑一樣,是這韓家爺爺預先留在路上的眼線,看來周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在這韓家爺爺掌握之中,不禁滿心敬佩的看了韓世忠一眼,又走到亭子裡坐下。
果然不多時,就聽一陣輕快的馬蹄聲響,一匹白馬從小路上輕步慢跑而來,馬上坐著一人,穿著一身素白長衫,手拿折扇,正是那第三旻,隨後又是幾匹駿馬緊緊跟著,卻隻有那麹管家帶著四個家仆相隨,許鄭二老卻未曾跟著。
“咦!”第三旻正騎在馬上左顧右盼,觀看四周景色,忽然見這邊草亭下坐著四人,當即一提絲韁,白馬立時站住不動,第三旻從馬上跳一拱手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不料在此遇見前輩高人,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忽然看見餘遼脖子上血跡斑斑的紗絹,驚訝道“遼哥兒為何卻身上帶傷?”
餘遼還不及答話,癩和尚卻笑道“這就是學藝不精的下場,人家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我這蠢徒弟還沒來得及殺敵,就已然自損八千了,哈哈哈”,第三旻也是一笑道“怎地如此不小心,麹管家,你去看看。”說著也不等幾個人謙讓,自己走進亭子來,身後一個家仆飛奔過來拿著一個錦緞座墊要放在一個空椅上,第三旻一皺眉道“拿回去,一點兒也不知道清雅為何物!”那家仆毫不猶疑,立刻拿著座墊退了回去。
麹管家卻走到餘遼麵前,用手揭開紗絹一看笑道“遼哥兒不知練的什麼功夫,鋒利的緊呐,不過不為大礙,小傷而已,隻是這般要命的武功,往後還是不練的好。”幾個人心知肚明,隻聽那“鋒利”二字,就知道這麹管家多少看出些端倪,隻是沒有說破而已。那麹管家說完,隨手在懷中一摸,掏出一個小小瓷瓶來,拔開瓶塞,對餘遼道“遼哥兒,解下紗絹來”,餘遼不知何意,卻也依言解開係在頸中的紗絹,露出刀傷,麹管家將瓶口對著傷口,輕輕一彈,餘遼隻覺一股清涼沁腦的香氣衝鼻而入,隨即傷口上傳來一陣蜇痛,剛要伸手去摸,麹管家立刻喝到“不要摸,站起來敞開傷口行走幾步,等我這和風散藥力散入肌理,就不痛了。”餘遼聽麹管家說的鄭重,猶疑了一下,起身在亭外來回走了幾步,隻覺得脖子上似乎被一陣涼風吹過一般,那原本火燒火燎的蜇痛感竟然真的漸漸消除,傷口處隻覺到一陣清涼,果然一點都不痛了。
癩和尚坐在一旁看麹管家幫餘遼治傷,等那麹管家說出和風散三個字,臉色微微一變,盯著麹管家卻不說話,思玉卻叫道“傷口見血,最忌見風,你怎地還讓他敞開傷口在這山風中行走?卻不是個庸醫?”韓世忠卻止住思玉道“藥與藥不同,這位麹管家既然讓遼哥兒在敞開傷口,自然有他的道理,娃娃家不可亂說。”麹管家笑著對韓世忠一禮道“韓大帥見的是!,此藥隻需不痛,就可包紮起來,過得兩三日自然愈合”轉頭見餘遼滿臉驚異的走了回來,聽見說要包紮,又要將那個紗絹裹住傷口,看了看那紗絹,又看了看思玉,臉上一笑,知道是小兒女情長之意,當時嗤的一聲從身上青衫上撕下一條布來,對餘遼道“遼哥兒將紗絹收起,不用包裹的那麼緊,隻用這布包裹就好。”餘遼聽說,看了一眼思玉,紅著臉將紗絹收在懷裡,用那縷布條重新裹住傷口。
第三旻見麹管家幫餘遼治完傷口,這才對韓世忠道“當日庖丁樓相遇,對韓元帥頗失恭敬,冷光樓匆匆一會,驚駭之下不及賠禮,又不知韓元帥所居何處,不得上門謝罪,還望海涵!”
韓世忠一擺手道“有什麼海涵不海涵的,我如今不是元帥,隻是個優遊泉林,聊度餘生的老人而已,第三家主往後再勿以此相稱,聽聞第三家主這幾日遍遊臨安,不知道這地方景致比你那淮南如何?”
“這個麼……”第三旻聽問他臨安景致,略一沉思道“江南景秀半天下,西湖秀色半江南,臨安若無這西湖,隻怕遜色不少”
“嘻嘻”思玉聽第三旻如此說,當時揶揄道“果真如第三家主所說,這西湖占儘天下四分之一景致,我雖沒出過遠門,也知道這天下美景甚多,難道那許多地方,都比不上這一個小小的西湖麼?你想跟我爺爺套近乎,就如此誇獎這西湖景致,你可知我爺爺卻並非江南之人?”
“哈哈哈”第三旻看著思玉,眼中鐘情之色一閃而過道“思玉姑娘果然冰雪聰明,天下誰人不知韓元……韓老爺子乃是關西豪俠,隻是我方才所說,乃是一個‘秀’字,天下景致,或奇或麗,或險或峻,或清或幻,雄渾則數嵩嶽,蒼茫則北嶽為先,巍峨則泰山為冠,險峻必言西嶽,靈秀則南嶽衡山,其餘磅礴如洞庭,浩淼若太湖,江河有奔騰之狀,燕趙景如其人,多藏慷慨悲歌風範,豈能一字而概之?隻是單論一個“秀”字,江南首屈一指,山水不大而隱萬千氣象,波瀾不起卻儘顯水鄉魚米之樂,譬如這西湖,山川雖小,卻也層巒疊嶂,虎踞龍騰,水麵不闊,卻也碧水濤起,如隱龍蛇。更兼這兩堤楊柳隨風,若仕女起舞,樓閣隱約,似瑤台仙境,若有扁舟一葉,釣竿一管,蕩於菱葉藕花間,釣於晨風暮雨之時,乘興而來儘興而去,卻不正是白樂天所雲‘煙波淡蕩搖空碧,樓殿參差倚夕陽,到岸請君回首望,蓬萊宮在海中央?”
“第三家主果然了得”思玉聽第三旻這一番話,眼中儘是敬佩之色,鼓掌大讚,餘遼卻呆坐一旁,心中一陣失落,這第三旻這才第一遭來臨安,就能將臨安景色說的如此雋美,自己在這臨安呆了十數年,卻連著第三旻話中的一句都說不出來,再看自己師姐看那第三旻的眼光裡,儘是讚許敬佩傾慕之意,心底悄悄的歎了一聲,摸著懷中的紗絹沉默不語。
“嘖嘖嘖”癩和尚卻似乎聽的意味索然,嘖嘖有聲道“既然第三家主如此傾慕這西湖景致,倒也不難,你那第三家想來也頗有家財,就算無有,你這匹白馬也值得幾兩銀子,禿驢我與你做個中人,將這白馬發賣,也不用再回淮南去做什麼家主,就此地買上一座草屋,一艘打漁船,砍幾根竹子就能做釣竿,逍逍遙遙在這西湖邊做個打漁翁,就此度卻餘生,卻不是好?”
“哈哈,大和尚見笑了”第三旻聽癩和尚如此說,當時也自失一笑道“我雖有此意,但家中瑣事尚多,祖上留下的基業,縱然不能有所增益,卻也不能輕易拋卻,江南雖好,卻非我今時今日所能留戀之地,不過這景致已經儘在我心裡了,確實令人流連忘返,隻待家事安頓好了,第三家舉家遷來這臨安,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必與大和尚在這西湖邊談禪論道,共賞佳景。”
“師父!”癩和尚聽第三旻如此說,剛想說話,那邊思玉卻嬌嗔道“第三家主原本是淮南人,哪能當即拋家舍業就來江南居住?況且這西湖景致,確實清秀,多少文人雅士到此都不免有所傾慕,第三家主又不像你是看破紅塵,了生達命的人,自然不能免俗,哪裡就有讓人家當即住下在這裡的道理嘛!”雖然思玉言語中有將自己師父小小的誇獎了一下,說那第三旻“不能免俗”,但座中人人都聽的出來,思玉卻是說那第三旻是“高人雅士”,暗暗卻嗔怪自己師父有些強人所難。第三旻何等機靈的人,當時對著思玉一拱手道“姑娘所說甚對,第三旻麵對這江南秀美,確實難以免俗,不及大和尚多矣!”話雖如此,眼睛卻直直的看著思玉雙眼,那“秀美”二字咬的極真,思玉情知他是再說自己,當時含羞一笑,彆過臉去。
餘遼在一旁,如何能不看在眼裡,頓時心中升起一陣絕望之感,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突然心中湧起一絲後悔,當時自己手腕上若再加些力道,身死當場。或許還能讓師姐對自己有所掛念,現在看師姐和那第三旻言來語往,隱隱有情愫暗生之意,這第三旻非但一表人才,容貌俊朗,而且文采斐然,心思機敏,跟自己師姐倒是頗為相似。自己雖然識得幾個字,看過幾本書,但隻能於庖丁樓那些江湖豪士抬杠吵嘴,爭一時口舌之利,如何能像第三旻這般出口成章,句句不離名人雅士,文縐縐的說話。若今日裡是一場比試的話,自己已然在這第三旻麵前大敗虧輸,頭也抬不起來了。
他心中這般轉著念頭,韓世忠在一旁瞧得清楚,知道這哥兒此時心中必然沮喪萬分,他與癩和尚早已看出來餘遼對思玉傾慕之至,隻是自己這個孫女脾氣執拗,一早就言道婚姻大事隻能由自己做主,絕不要什麼三媒六證,韓世忠愛孫心切,自然由她。隻是覺得餘遼枉費心思,隻怕為情所傷,心中也是十分慨歎。等到見他伸手摸頸上傷痕,眼中卻閃過一絲漠然,心知不對,當時出聲道“遼哥兒,天色也不早了,速速回家去罷,讓你家老泥鰍好好養傷,就說過幾去看他。思玉,去牽一匹坐騎來給你師弟,咱們也該回家去了,老夫平生,最不耐煩這般文縐縐的說話,多少事情都耽擱在其中了。”這最後一句,卻是對著第三旻所說,思玉知道爺爺故意支開他,一臉不情願的去牽馬。
那第三旻卻不以為意,眼中精光一閃笑道“韓老爺子一生殺伐決斷,最是爽快,自然聽不得這般酸文腐語,隻是三次相遇,都不能有所受教,不免遺憾,隻盼改日有緣,再聽韓老爺子教誨,到時絕無這等酸文腐語,必定還老爺子一個酣暢淋漓,麹管家,我們也回吧”說著也自起身,拱手作彆,翻身上了白馬,卻不像來時那般輕步慢跑,兩腿隻輕輕一夾,白馬就地竄出三丈遠近,放開四蹄,潑風一般奔騰而去,這邊麹管家幾個人不敢怠慢,急忙追著遠去了,韓世忠眼中全是羨慕顏色讚道“好一匹良駒!”
思玉此時也正牽了一匹駿馬過來,見那第三旻坐騎飄逸絕塵,定定的看著那白馬所去的方向,臉上驚異中流露出一絲遺憾,等到那白馬轉過一片樹林,再也看不見,這才牽了馬過來,把韁繩遞給餘遼道“快回家吧,若是到家不好養馬,你隻需放開韁繩,這畜生自然會走回來。”
餘遼見師姐對第三旻已經有了留戀不舍之意,此時已是萬念俱灰,聽師姐說這馬自己會走回去,呆呆問道“不怕大街上被人牽了去麼?”思玉噗嗤一笑,伸手在馬臀上拍了一掌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敢隨意牽了此馬去?”餘遼這才看見,那馬臀上打了一個“韓府”的印記,臨安中人,誰不知“韓府”是什麼地方?自然也不會將這馬匹偷偷牽了去,當即翻身上馬,兩腿一夾,這馬雖不如白馬神駿,卻也是一匹良駒,當即撒開四蹄,疾奔而去。思玉這才轉回身,指揮那些家仆牽馬趕車,準備回程。
癩和尚見餘遼騎馬遠去,走到韓世忠身邊歎了一口氣道“我這蠢徒弟,脖子上的傷不礙事,這心裡的傷,恐怕可就深咯。”韓世忠卻是一笑道“禿驢,你怎地忽然關心起這種事情來了,卻不是要落個六根不淨的罪名,難道你也曾有過這般兒女情長之時麼?哈哈哈。”說完大笑著自去牽馬,癩和尚站在原地,臉上浮起不易覺察的愁緒,抬頭看了一眼樹梢間一碧如洗的天空,卻不跟韓世忠同路,背著手,徑自從山路上離去。
餘遼騎了那匹馬,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儘是思玉和那第三旻的影子,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想大哭一場的衝動,手中一勒韁繩,止住馬步,正好停在西湖岸邊,此時已是夕陽時分,隻見碧水深沉,晚空如洗,站了良久,隻見遠遠的幾隻畫舫搖過,一縷船中歌女的婉轉歌聲憑空傳來,唱的卻是唐時韓翃的一闋《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那歌女唱的甚是委婉悲切,餘遼雖然不知這闕詞的來曆,卻能聽懂那歌中說不儘的落寞無奈之意,登時眼圈一紅,眼淚滾滾而出。再聽畫舫中也傳出幾聲醉醺醺的聲音道“妙、妙、果然絕妙好辭…。”餘遼再也聽不下去,當即轉身飛奔上馬,用力一抖韁繩,一路狂奔而去。
等到餘遼趕回庖丁樓時,天色已然黑了,前門人生嘈雜,儘是進出的客人,餘遼有心將這匹馬放脫了,讓它自己跑回家去,又怕此地江湖人士眾多,萬一其中有個把無法無天的,丟了這匹馬對韓爺爺需不好交代,心思一動,騎馬轉到後門進來,將那匹馬放在後槽養著,剛給馬匹放上草料飲水,就見宰羊王三從前麵過來,手裡拿著一錠銀子一拋一拋,滿麵喜色,餘遼情知是前麵客人打賞的,詫異是何等客人出手如此闊綽,那王三也看見餘遼,臉色卻是一變,趕忙將那錠銀子藏了起來,餘遼心中一笑,卻大聲喝到“三哥,得了好處不分些與兄弟我麼,庖丁樓哪有一人獨吞打賞銀子的事情,快快拿出來,見者有份!”
王三聽餘遼說要分銀子,滿麵驚恐,脖子一梗道“哪…。哪裡有,這……這…。。這錠銀子不是……不是……對,這錠銀子乃是我自家的,不是那二老打賞的。”
餘遼起先聽王三那個“對”字,心中暗暗一陣大笑,心想這勒掯貨定是見今日這錠銀子大,想獨吞,他也不是一心要分這銀子,“見者有份”不過說笑便了,等到這王三說出“二老”兩字,笑了一聲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抓住王三道“什麼二老?你這銀子是誰給你的?若不實說,我告知我爹,看不打折你的腿!”
王三聽見“告知我爹”四字,當時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遼……遼哥兒,千萬不要告訴掌櫃的,是我一時貪念,方才那常來的甚麼第三家的兩個老者,在前麵拿著一張紙看,被我…。被我送菜之時看見了,我…。。我…。知道那東西金貴……原來曾見掌櫃的……一把刀上有過,那…。。那二老見我神色有異,就…。就問我是否…。是否見過,還拿出一…。一大錠銀子來,我豬油蒙了心,就告訴…。。告訴他們了……。既然…。。既然被你知曉……。就讓…。就讓掌櫃的還了人家罷,不管…。不管多少銀子……我在…。。我在庖丁樓乾一輩子雜…。雜役,也儘…。儘夠還了罷”
餘遼頓時腦袋嗡的一聲,如同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桶冰水一般,站在那裡半天動彈不得,半晌回過神來,麵目猙獰問道“那二老人呢?你……你…。。如何見過那紙上的東西?”
王三見餘遼麵色突變,更為恐懼,渾身篩糠一般抖道“那……那兩個…。兩個老者…。。不不…。老東西聽完…。。聽完就走…走了…。。那東西…。。我也…。我也是…。。有次…。。有次無意中撞見…。。撞見掌櫃的親自……親自宰牛,就…。就…。見過一次……”
“啪!”餘遼不等王三說完,心中已經完全明了,甩手給王三一巴掌,有心要痛打一頓,忽然想起此時就算打死王三也無濟於事,當即呸了一聲,發足狂奔,直奔父親住房門前,也不敲門,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
餘南山正躺在床上,忽聞異動,隨手一翻,從床邊翻起一根胳膊粗細的齊眉棍來,呼的一聲往後掄去,就聽一聲“父親”,手腕頓時凝力不發,這才坐起身來,看著餘遼道“何事如此慌張,難道……。”一句話沒說完,看見餘遼頸中傷痕,當時厲聲喝到“你去做什麼了?頸中傷痕從何而來?”餘遼見父親問起頸傷,心知此時不是說此事的時候,急忙開口道“父親,那王三…。”
“住口!”餘南山眼中儘是淩厲之色,一聲怒喝打斷餘遼道“就算天塌下來,你也先說你這頸上傷痕從何而來,快說!”
餘遼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嚴厲凶狠,當時不敢在執拗,當即將今日發生之事一一講了出來,說道自己因為怕師姐被韓爺爺處死,因此奮不顧身搶刀自戕,一麵說一麵偷眼看父親臉色,卻見餘南山雖然麵色極為恐懼,牙齒卻咬的咯咯直響,眼中憤怒之情如火山將發,聽到餘遼說被師父救了下來,暴喝一聲“畜生!”,懸在半空的右手放開那根齊眉棍,對著餘遼臉上一掌打下,這一下力道甚是沉重,餘遼直覺眼前一黑,幾欲昏暈,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口中儘是血腥味道,連脖子上的傷痕都被牽動,頓時鮮血泊泊滲了出來。
餘南山暴怒之下一掌打的餘遼跪在地上,也是一愣,再看餘遼嘴邊,頸上都是鮮血,直挺挺跪在那裡,滿眼儘是惶恐不解,心中一軟,撲在餘遼身上,死死抱住顫聲道“兒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條命重於泰山?你若是一死,讓我如何有何顏麵獨生於世,如何跟…。。跟…。。跟那些先人們交代?以後千萬不可如此了,不管碰上何種事情,你永世都要記住,你不能死,更不能自戕,千萬不能啊……。”說著竟然痛哭失聲……
餘遼此時心中也是驚詫莫名,自己這條命如何重於泰山?隻是他從未見過父親在如此暴怒之後又如此恐懼哀傷,似乎是真的怕他當時一刀斃命,心中又是激動,又是迷惑不解,淚如泉湧道“兒子記住了,往後再也不敢了。”
餘南山聽見兒子這麼說,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再看看自己身上全是兒子身上血跡,當時站起身來,翻箱倒櫃找出金瘡藥和乾淨的白布來,手忙腳亂將餘遼頸中傷口細細包紮了一圈,包紮之時指上運勁,在餘遼喉下連連點指,再將白布裹好傷口,餘遼起時不明其意,等到父親在白布上用力之時,這才覺察到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疼痛,自己伸手用力在傷處按壓,竟然毫無知覺,這才想起師父白日裡說過的一句,父親的武學並非從哪解牛刀譜上來,而是半路出家,當時一臉疑問的看著父親,隻覺事事都不可解,事事背後都有絕大隱秘。
餘南山卻絲毫不動聲色道“你不用看,我知道你師父今日跟你說了什麼,我本身武學,對你有害無益,這解牛刀譜,雖然無用,卻能讓你學得一門求生的本事,殺牛宰羊的活路雖然說不上甚麼大能耐,這世間卻也少它不得,再加上我傳你這一門烹製牛肉的方法,即便我有朝一日身死,你也不至於乞食街頭。你但能平安無事,娶妻生子,粗茶淡飯過此一生,我便死也瞑目了。”
餘遼正在一頭亂麻中胡思亂想,聽見父親說“死也瞑目”心底一震,想起自己原本要說何事,當即將王三之事告知父親,原想著父親必然要有所舉動,或者趕緊收拾東西,趁夜逃去,哪知父親聽完之後,起身端坐在床上,拿起那根齊眉棍,沉思不語,趕忙道“那二老剛才已經離去了,我們這就收拾東西,且去其他地方躲避一時,等那第三家走了再回來也不遲。”
餘南山搖搖頭,滿麵慈愛看著餘遼道“我躲了二十餘年,不願再躲了,況且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兒子,找不到我,倘若將來有朝一日找尋到你又怎麼辦?我不能給你留下這個絕大的隱患,今夜必然做個了斷!你這就去吩咐前後人等,今夜早早打烊,各人都不準在樓內留宿,將前麵櫃上銀子分發個人,如果明日看見庖丁樓照常開門,再來不遲,你也不要留下,帶著短刀和那刀譜,連夜去找你師父和韓元帥,跟那些夥計一樣,明日若開門,你依原回來就是。”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那二老究竟有何本事。”餘遼昂頭道“怕的甚,我父子二人,要死也要死在一處。”
餘南山聽餘遼這般執拗,臉上怒氣一閃而過,卻道“也罷,我知道你師父今天跟你說了許多,你必定心中迷惑不解,為父今天就告訴你便了”,說著站起身來,打開那道機關,對餘遼道“你去將那短刀和刀譜取來。”,餘遼剛要從哪暗門而入,忽地站住腳,懷疑的看著餘南山,餘南山心知兒子心意,當時一笑道“趕緊去取來,我不關門,在此等你。”餘遼見父親說的誠懇,當時也不再懷疑,腳步卻甚快,急匆匆取了短刀和刀譜上來,餘南山這才將暗門關起。
餘遼手裡捧著刀譜和那把短刀上來,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放著還是該拿著,餘南山卻坐在床上,看著餘遼,示意他過來坐在自己身邊,這才拿起那把短刀,噌的一聲將短刀抽了出來,看著這把寒光似水的短刀愣愣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