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乃木阪的開始!
在正門口等了沒幾分鐘,兩輛掛著白底綠字品川車牌的ivan一前一後駛來。前麵一輛黑色的豪華ivan,林真秀認出是新年初詣見過的高瀨正義座駕。
兩輛車都停穩後,後麵一輛白色ivan車門先開,一名中年男子下車後快步上前到黑色ivan邊幫著打開車門,然後穿著黑色西裝的高瀨正義首先下車,其後是戴著銀色半框眼鏡,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紅藍白三色細斜紋領帶的西村明宏。
這位眾議員今年五十五歲,從政走的是議員中常見的秘書路線——1994年給同為早稻田大學畢業的前輩眾議員三塚博當政策秘書,開始接觸政壇。
秘書路線的都比較高,西村明宏的尤其高,服務的三塚博是自民黨巨頭之一,十次連任眾議員,先後擔任過黨三役之一的政調會長和僅次於總裁的乾事長,還四次入閣,1991年至1998年間更是自民黨內現最大派係清和政策研究會的會長。所以,憑借三塚博2003年退出政壇後留下的雄厚政治資源,西村明宏第一次競選眾議員就獲得成功,此後多次當選,如今已是自民黨議員的中堅力量。
作為官僚體係一員的林真秀還知道,這名議員與當今首相頗有淵源,兩人不僅同屬黨內一個派係,而且後者之父安倍晉太郎和三塚博還是前後任會長,往來密切,作為他們的秘書,接觸很多。不然就很難解釋為什麼2007年9月當今首相第一次組閣時,西村明宏明明才第二次當選眾議員,按照當選次數與職務等級之間不成文的規定,隻能擔任眾議院的委員會理事、中央省廳的政務次官、黨內的部會副部會長,卻破格出任內閣府大臣政務官,去年又以三次當選眾議員的資曆越級出任內閣副大臣的事出現。
當然,即便沒有這些關係,林真秀身為中央公務員也必須對這位“國民民意代表”保持敬意。不過,作為外務省的職業官僚,基於二戰前,各省廳在政府中互不管轄的曆史傳統,以及其後自民黨五五體製下各類部會和調查會與相應省廳緊密聯係在一起,導致縱向割據的現狀,還有因終身雇傭與年功序列晉升製度,迫使基本不會跨省廳調動的職業官僚必須以部門利益為重的默認規則,他也必須和國土交通省的副大臣保持距離。
所以,當以外務省唯一代表身份,緊隨村鬆俊亮之後迎上前,按照順序第二個向兩人問候時,林真秀嚴格按照禮節行事,一句額外的話都不多說。反是西村明宏雖然沒說什麼,卻很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還扭頭向高瀨正義笑了笑,讓他莫名多了幾分隱憂。
互相介紹人員結束後,永田英彥在前引路,一行人進了山元夢草莓之鄉。西村明宏、高瀨正義走在第一排,村鬆俊亮和林真秀一左一右在旁陪同,略微落後半個身位,再後麵是西村明宏的秘書、國土交通副大臣秘書官事務取扱津森洋介,以及宮城縣的陪同人員、縣農協廣報擔當山田和弘,還有幾名國土交通省和宮城縣農協的普通職員。
進入臨時休息區後,走在最前麵的四人,再加上今野義雄在一張圓桌邊坐下——他們分彆代表亙理郡農協、宮城縣、索尼音樂娛樂、外務省和乃木阪46合同會社,所以地位雖然差彆很大,但仍可以坐在一起,其他人隻能按照各自所屬坐在他們身後。
和之前一樣,服務員上前詢問要點些什麼,高瀨正義先是對服務員說拿牛舌汽水,然後對著其他人笑著說“宮城縣是鄉下地方,沒什麼好東西,隻有一點寒酸的地元特產還能請各位指正一下。”
最正宗的“主”表態,接話的就該是最正宗的“客”,所以村鬆俊亮開了口,先是客氣地說“不敢當指正二字”,然後又說,“牛舌汽水彆有風味,可當宮城縣飲品中的一絕。”
“村鬆桑喝過了?昨晚嗎?”高瀨正義隨口問。
“剛才品嘗了一下,唇齒之間有享用了碳烤牛舌的感覺,非常獨特。”村鬆俊亮說著,視線轉過來,“林企畫官推薦得很好,足見桑梓情深。有這樣的精英官僚心係地元,看來東北部地區複興有望。”
林真秀微微欠身,答道“村鬆高級副總裁謬讚,我既然出身這裡,自應‘維桑與梓,必恭敬之’。”說完後就保持沉默,一副循規蹈矩的公務員做派,彆人見了也就知趣地不再拋給他話題。
接下來是地主和客人之間的寒暄,一個感謝前來幫助宣傳,一個感謝地主盛情招待,以日本人的繁文縟節,還沒切入正題,就讓時間接近了十一點。
按照預定時間表,這時番組錄製已經接近尾聲,西村明宏和高瀨正義應當過去看一會兒錄製,等結束後慰問成員。這時,一名乃木阪46的工作人員悄悄進來,遞給今野義雄一張紙,後者看了一眼後又遞給村鬆俊亮,最後傳到林真秀的手中。
“剛才林企畫官給番組錄製提了點建議,製作組寫了台本,請林企畫官指正。”村鬆俊亮向投來視線的西村明宏和高瀨正義解釋,結果本來是不經意的一眼變成了好奇。
“林企畫官提了什麼建議?”西村明宏第一個問。
“建議在番組最後直接為地元賣貨。”
這個與眾不同的回答又使得兩人的視線轉向林真秀,後者此時已一目十行看完並沒有多少字的台本,抬頭時恰好看到兩人相詢的眼神,就接了這個話題。
“是的,乃木阪46有非常穩固而且願意應援的受眾,嘗試賣貨,既是對地元的直接支持,也是對團體、成員商業價值的一種測試,所以剛才冒昧提了這個建議,所幸村鬆高級副總裁虛懷若穀,不嫌粗鄙,允許試驗一下。”
“真秀君怎麼想起來賣貨?”這次是高瀨正義問。
林真秀就將自己剛才與村鬆俊亮說的那些話簡略說了一下,但略過了合作建立日本中心的那部分。
聽完後,高瀨正義稱讚道“難為真秀君的苦心。”又對村鬆俊亮說“這也算是吧,期盼能有好的效果,可以和乃木阪46繼續合作下去。”
“那一定是我們的榮幸。”村鬆俊亮客氣地回答。
兩人說完後,西村明宏接上話題,問林真秀“這個的想法很有創造力,還有其他建議嗎?”
後者沉吟了下沒有立刻回答,不小心給了彆人插入的空間。
“林企畫官還有個海外的‘日本中心’的設想。”今野義雄突然開口道。
西村明宏就問“日本中心是什麼?和國際交流基金的日本文化中心有什麼不同?”
林真秀淡淡地掃了今野義雄一眼。他懷疑老賊是因為賣貨建議一旦日常化又會給村鬆俊亮插手乃木阪46的機會,因此給自己上眼藥,或者暗示不是好欺負的——日本中心的設想建立在外務省與經濟產業省合作的基礎上,然而在現實中,省廳之間的合作會令倡導者擔上對本部門不夠忠誠的嫌疑,並不適合公開,尤其在與政治相關人士麵前公開,說不定會給他帶來麻煩。對這種敢乾擾自己計劃的做法,當然要堅決反擊。所以,他決定了,等會兒再教訓這個老賊一下
這事聽起來奇怪,其實原因很簡單。
日本中央省廳的職業官僚是社會公認的精英,與同在政治圈中的其他角色相比獨有正麵評價——“尊貴但愚鈍的大臣,勤奮而高效的僚屬,聒噪到讓人無奈的國會,有投票權卻隻能看戲旁觀的國民”,但在省廳割據,山頭林立的局麵下,同時存在以部門利益為重,導致思路趨同,缺失為國家全體考慮的大局觀和麵對環境變化的開拓性思維等弊病。
這些問題職業官僚心知肚明,但麵對日本根深蒂固的從眾、抱團心理,他們彆無選擇。極端時,因為怕“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還會拒絕與權力重疊或存在矛盾的省廳合作,以證明對所屬省廳的依附與忠誠。
“日本中心”就是個典型例子——林真秀與國際交流基金探討的合作對象是日本貿易振興機構,前者屬外務省,後者屬經濟產業省,而在對外文化交流領域中,這兩個省廳其實是“對手”。
說起來,日本中央省廳中有四個部門與對外文化交流有關外務省、經濟產業省、文化廳、觀光廳。後兩者級彆低,且文化廳財力有限,觀光廳管轄範圍窄,真正有影響力的部門其實隻有外務省和經濟產業省,兩家因此產生很多矛盾——前者認為隻要“對外”就該屬於它管轄,後者認為文化依托內容產業,內容產業是經濟產業的一部分,當然在它的管轄範圍,導致兩家經常對著乾,或者不惜和弱勢省廳聯手也要排斥對方。
例如林真秀就知道《心靈想要大聲呼喊。》才向國際交流基金申請出口補貼,經濟產業省就將之納入專為推動內容產業對外傳播設置的jlo項目,主動在美國上映資金支持;又如經濟產業省與日本貿易振興機構共同舉辦“jaan國際內容產業節”,寧可拉攏關聯不大的觀光廳,也要將外務省排除在外。
這些矛盾日積月累,導致兩個省廳雖然不至於像舊日本陸海軍那樣互相拆台,但也快到“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了——兩家的官廳就隔著十字路口,真能互相看到。
如果林真秀的人生目標是做一個按部就班晉升的平庸官僚,當然會老老實實讀懂空氣,然而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甘於接受現實的人,尤其是學了屠龍術後,不僅能認識到省廳割據,山頭林立對日本的危害,也能察覺出給他前途帶來的負麵影響——無論是想要幫助中國學院派拿回中國蒙古課和中國蒙古第二課的課長、駐華大使這三個關鍵職務,還是讓自己從東外大派的明日之星順利成為派係無可爭議的領袖,突破因身屬中國學院派而存在的隱形天花板,都需要經得起反複檢驗的成績。
海外文化推廣項目可以不依賴補貼,完全靠自身力量蓬勃發展,就是他在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這一階段職業生涯中可以經得起反複檢驗的成績,但許多無疾而終的項目證明隻有與其他省廳合作才有可能達到這個目標。所以,林真秀明知其中存在風險,還是迎難而上,此刻也不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