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是有懈可擊,但不在這點上。”西村明弘雖然還在看著前方,卻是正色回應,“現在官僚中東大生太多了,他不是東大出身,反而不受東大的前後輩限製。東外大和東大淵源很深,又沒有衝突,他的出身可以得到東大生官僚的善意,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才最合適。真正讓他有懈可擊的是另外一個地方。”
“那是哪裡?”津森洋介立刻捧哏。
“他是純血中國學院派,如果是純血美國學院派就真的無懈可擊了。”西村明弘微歎道。
“還是大臣目光敏銳,不過如果能跟隨大臣您,這點不過是白璧微瑕,無傷大雅的小事了。”津森洋介立刻恭維。
西村明弘扭頭看了一眼,笑了笑,“那也是七八年後的事了。”
津森洋介放下了心,恭恭敬敬地道“大臣誌存高遠,自然是未雨綢繆了。”
白色ivan繼續在常磐自動車道上行駛,送國土交通省的副大臣和他的秘書回東京。
…………
2015年的禦中元假期從8月8日開始,至8月16日結束。林真秀晚上回到家時,假期實際已經開始,他原以為能不用回東京,暫時告彆各種煩惱,安心過九天輕鬆的日子,沒想到晚飯時,林真太一句話就打破了他這個夢想。
“明天一早,我們去仙台,就你和我。”
“什麼事?”在家裡,又是和家人在一起,林真秀就不怎麼動腦子,很隨意地問。
“明天是七夕祭最後一天,你難得這時候回來一次,一起去仙台玩玩。”
七夕祭是日本重要的民間慶典,各地舉行時間不同,仙台的七夕祭在8月6日至8日這三天。作為日本東北部地區四大祭典活動之一,市區主要街道上的店鋪都會掛起傳統裝飾彩球、彩帶、流蘇和千羽鶴,並有七夕遊行、抬神錯、花車、鼓笛隊伍等祭典儀式,將城市烘托得熱鬨異常,每年兩百多萬遊客會慕名而來。
林家以前在七夕祭期間經常全家去仙台感受祭典氣氛,所以他也沒在意,“哦”了一聲表示知道。
林真太接著說“父親今天給高瀨會長打電話說了這件事,所以早百合也會去,約好在中央通見麵。”
林真秀臉色有點僵硬,放下筷子問“為什麼?”
“對高瀨會長的說法是讓你和早百合多接觸下。”林真太想了下措辭,才接著道,“所以父親不會去,那麼他也不方便去,但隻是你和早百合兩個人,怕沒什麼話可以說,所以我會作陪,高瀨家照理也會安排一個人陪著,既然是在仙台,按照新年初詣的例子,可能還是萬裡子來。”
“這麼急?”他明白了,但覺得有點不自在。
“你在家也就一周時間,不趕在這幾天讓她和你真正認識,下個月去東京後,你們也沒法聯係上,總不能向高瀨會長要她的聯係方式吧。”
被催著老牛吃嫩草的某人無話可說,含含糊糊應了一聲,“知道了。”
林真太還沒放過他,“明天去,你有兩個任務,一個是交換聯係方式,一個是讓她有興趣到東京後聯係你。有沒有問題?”
“知道了。”某人悶聲悶氣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林家兄弟洗漱後吃了早飯,準備出發。臨行前,林真太看到林真秀穿著一身休閒的圓領衫和長褲,就讓他回房間換一套。
“為什麼?”
“她既然說慶應boy太輕浮,隻考慮穩重可靠的人,你就要按照這形象準備,去換套正裝吧。”
林真秀隻好回房間,換了一件白色牛津紡襯衫,再套上一件淺灰色夏季亞麻薄西服上衣和配套西褲出來,林真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出了家門,開著自家輕自動車,沿著六號國道一路行駛,大約兩個小時後到達了仙台市區的中央通大道,在附近停車場停車後,步行到大道的東端等候。等了大約十幾分鐘,一輛黑色豪華ivan駛來,在他們前麵停下。車門開了後,高瀨早百合走出來,緊接著,久保萬裡子果然也出現了。
雖然時隔半年沒見,林真秀還是一眼認出這兩人——前者穿著一件尖領淺灰色繡花連衣裙,原本center式的短發留長了一些,在末端向內卷起,遮住寬大的下顎,又有中分劉海擋住額頭,看起來臉小了不少,順眼了不少。後者穿著一件白色雞心領短袖t恤、藍色牛仔熱褲,露出一雙長腿,還是大眼睛、尖下巴、飽滿的嘴唇,天然的網紅臉,感覺比年初稍微成熟了一點。
這四個人此前都見過,知道對方的名字和來曆,這就沒有很正式地互相介紹和寒暄,簡單打了個招呼後就開始逛街——林真秀注意了下久保萬裡子麵對自己時,沒有任何特彆的地方,心裡有了點數。
他們逛的中央通是仙台市中心的著名商業街,是那種稱之為アーケード(arcade)的拱頂封閉式商店街,平時不怕風吹雨淋,七夕祭時,通道中會掛滿精巧而巨大的笹飾(笹飾り,竹子製成的一種七夕裝飾物),商店前也擺設出七飾(彩幡、短冊、紙衣、折鶴、巾著、投網與屑籠),逛街既是看商品,也是看這些節日裝飾。
四個人進入中央通後,沒有刻意兩兩並肩走,有時候四人一排,有時候兩兩隨意搭配。走了沒多久,看到一處掛著“支援短冊”的地方已經懸掛著許多短冊時,林真太就問要不要去看下,其他三人都是無可不可,於是走過去領了短冊,開始書寫和歌和自己心願——這是七夕祭典的習俗,與新年在繪馬上寫心願一樣。
林真秀提起筆後,微微沉吟,想起昨天的事,不覺在短冊上寫下“逢ひみても戀にも物のかなしくはなぐさめがたくなりぬべきかな(不忘欲忘終難忘,如之奈何如之何)”。寫完才想起,如果被身邊人看到就麻煩了,於是揉成一團,重新領了一件短冊,寫下“夏山の遠きこずゑの涼しさを野中の水の緑にぞ見る”,又隨便寫了個願今年事業順心,家人安康的心願,掛了上去。
等結束後,他看見高瀨早百合和久保萬裡子都捏著筆,皺著眉,一副學渣對著考卷那樣苦惱的樣子。這時,林真太在旁邊輕輕咳嗽一聲,對著那兩個姑娘說“真秀已經寫好了,這家夥就是喜歡寫和歌、漢詩,手癢得很,要不讓他來寫吧。”
這兩個姑娘如釋重負,忙不迭將短冊遞出來,林真秀瞟了自家哥哥一眼,看到那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卻也無可奈何地。接過來後,他想了下,先在高瀨早百合的短冊上寫下“風そよぐならの小川の夕ぐれはみそぎぞ夏のしるしなりける(風搖楢樹葉,淨罪小河川,暮色清涼處,正直夏暑天)”,遞了回去,然後又在久保萬裡子的短冊上寫下“怠らず行かば千裡(ちさと)の果ても見む牛の歩みのよし遅くとも(不懈怠地走,千裡之外也能看見牛的步伐)”,再遞了回去。
這兩個姑娘接過後看了一眼,高瀨早百合笑了笑表示感謝,那句寫夏日的和歌是應景之詞,沒什麼問題,久保萬裡子卻是疑惑地望過來。林真秀微微一笑,說道“頑張って,未來的後輩。”
這個網紅臉漂亮姑娘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有點害羞地說“林桑告訴林桑這件事了啊。”才說完,她發覺自己話中有語病,慚愧地低下頭。
“那叫我林或者前輩吧。”林真秀善解人意地接上話,並小小地下了個圈套——無論選哪個,稱呼上都比“林桑”親近一點,尤其是“前輩”這個稱呼,等若在她還沒有考上東外大之前先套上了同校前後輩的關係,就更加有說道了。當然,合適的稱呼中還有一個“真秀桑”可選,但在日本,一名年輕女性麵對比自己年齡大不少的男性,想要在對方給出選項之外堅持自己的主張,可是要有一點勇氣的。
久保萬裡子有點猶豫,還沒等她回答,這個狡猾的男人又用開玩笑地語氣追加了一句,“要不叫林君或者林醬?”
後麵兩個稱呼更加不行了,前者不禮貌,後者更加不禮貌,在他近乎不給思考時間的步步緊逼交談技巧應用下,這個網紅臉漂亮姑娘倉促地在二選一中選了後者。
“林前輩。”
沒上圈套!林真秀有些遺憾,加上姓後,這稱呼就未儘全功了,不過比“林桑”總要近一點,也算有進展,慢慢來,他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