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
身為本朝的最高學府,國子監包羅萬象的幾乎什麼都教,但就如同全天下所有的學生一樣,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不喜歡太學裡所教的,而喜歡“自學”些太學裡沒有的。
正從春到夏的時節,氣候很叫人舒服,從國子監的琴台方向傳來一陣陣悠揚的琴音。
若是有國子監內的知情人,一聽這音律,就知道是律部的譚老先生正在教授古琴課程,這位老先生年過百般而精神矍鑠,因為古琴上的造詣很深,故而也是一副仙風道骨目空一切的飄然出塵氣質。
他教學生也自有一套,並不去耳提麵命手把手的,每當上課,都是把琴一放,染起一爐好檀香,然後便揮動十指自顧自地來一套行雲流水,從起手的時候老先生就已經沉浸在清妙無比的琴音中了,至於底下的學生是何物已渾然不知。
而能夠上譚老先生音律課的,除了一些悟性高加上有古琴根底的學生,還能欣賞這琴音的精髓,並從中得到一二領悟,其他的便都是那對牛彈琴之中的“牛”,多半都瞪著兩隻牛眼,在這琴音裡發呆出神而已。
當然,除了一部分領悟派,一部分出神派,一部分在這琴聲中被催眠的,剩下還有一些就各忙各的了,有的彼此竊竊私語的交流,說起最近哪個酒樓的酒菜好吃,哪個師兄又順利地過了二經之試,給放了文學掌故大有前途之類。
他們這一班人很快也要參加二經考試了,說起來還有點緊張,於是又商議著要找幾個畢業的師兄請教經驗。
說的高興,其中一人看著旁邊一位睡得登峰造極的仁兄說道“你看郝兄,每次上音律課都睡得跟死過去一樣,敢情我們譚老師的琴聲能催眠?他倒是一點也不愁能不能試。”
另一個道“人家當然是不愁的,他爹可是郝四方,漕運司司長,那可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他家有的是金山銀山呢。”
說到這裡,前一個學生打量著郝無奇的睡容,卻見長睫如翼,肌膚瓷白,因為側著臉,腮給壓得微微嘟起,平添幾分可愛,紅唇也半張著,睡容倒像是個無邪的孩童。
那人便喃喃道“說來也怪,聽說郝四方是個威猛高大的漢子,長子郝三江也是個孔武有力體格健壯的,怎麼這老二長的像是個娘……”
正說到這裡,卻見郝無奇背後一人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過去。
手指戳中脊背,力道其實不算太大,但郝無奇的叫聲卻出奇的慘烈,甚至還配合著慘叫猛然跳了起來!
彌漫室內的悠揚琴音戛然而止。
譚先生瞪向坐下“是誰?”
郝無奇一枝獨秀站在跟前,真是叫人不留意都不行。
給打斷了琴音的譚先生氣衝衝地走下台階,剛要開罵,忽然看見郝無奇腳邊跌落一本書。
譚先生俯身撿起來,看到封皮《西門大官人跟妹子們兩三事》,頓時臉上紫漲“混賬東西,上我的課居然敢看這種□□,簡直糟踐了我的琴音!”
郝無奇才給驚醒,睡眼惺忪,猛然給噴了一頓,又看到那本書,也吃驚不小“哪裡來的?”
“你問我?不是你的還有誰?”譚先生的胡子亂顫。
不料身後的一名學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老師……”
蔡采石生得有些肥美而白,因為臉圓且大,眼睛就顯得有些小而聚光,他期期艾艾地表示“老、老師,這是我的。”
譚先生狐疑地回頭“你的?”又問郝無奇“既然是他的,那你又叫個什麼?”
郝無奇無辜“他戳我。”
譚先生又看蔡采石“你戳他做什麼?”
蔡采石吭吭哧哧地說“是無奇前麵的林兄跟我要這本書,所以我本來想讓無奇幫忙傳遞。”
正在郝無奇前麵趴在桌上的林森聽見後,痛苦地抱住碩大的腦袋,他本來還心存僥幸,沒想到仍是給蔡采石供認了出來,難逃一劫。
拔出蘿卜帶出泥,很快地,郝無奇,蔡采石,林森都給譚先生踢出了琴室。
三人便在廊下齊刷刷地罰站。
林森的臉色略有些黑,此刻還多了點漲紅“老蔡,你自己認了就算了,乾嗎把我扯出來?”
給譚先生罵的狗血淋頭,蔡采石臉上的紅也還在餘韻悠然“你還說?要不是你逼著我非要看書,無奇怎麼會給牽連?”
林森的唇抖了抖,他知道自己是這件事裡的始作俑者,倒是不好多怪蔡采石,於是立刻轉移了目標“無奇!都怪你!你也太不經嚇唬,至於就叫的跟給人捅了一樣?”
郝無奇像是還沒睡醒,兩隻眼睛耷拉著,眼珠慢慢地左顧右盼,仿佛想尋找一個合適的小憩之所再繼續地睡一會兒。
聞言她說“怪我?我正做噩夢呢,蔡石頭那一下差點兒把我嚇死。”
“什麼噩夢?”蔡采石好奇地問。
郝無奇皺眉,細嫩的手指撓撓鬢角“唉,我夢見一條這麼粗這麼長的赤紅的蛇,呲牙咧嘴的要咬我一口,我正躲不開呢。”
郝無奇的父親是漕運司司長郝四方,頭上還有個哥哥喚做郝三江,都是雄武大氣的名字,到了郝無奇這裡忽然畫風突變。
原因是在無奇四歲的時候,有個算命先生說這孩子的命相極特殊,運貴而命薄,需要個樸拙點的名字才能壓住,所以取“平平無奇”的“無奇”二字。
所謂命相特殊,運貴命薄之類的話,郝無奇自己是不太相信的,隻不過她的確從小就跟尋常孩童不同。
從四五歲慢慢懂事開始,她的記憶裡就忽然碎片似的湧現很多本不屬於這個朝代的東西,異樣裝扮的男女,不同於現在的市井風貌,還有更多的匪夷所思。
蒙昧之初,隻當做是小孩兒的臆想,但隨著年紀漸漸大,她逐漸明白了那是怎麼一回事,她原來是不屬於這個朝代、或者說曾在彆的“朝代”生活經曆過。
雖然仍是有點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穿越,還是帶著上輩子記憶的“投胎”,但這注定了她的與眾不同。
逐漸的覺醒讓她不願意跟夫人一樣留在內宅,心裡有一種極大的渴望,她想要跟哥哥郝三江一樣去上學!令她意外的是,溺愛她的父親對於這個請求並沒有多加阻攔,隻有夫人有些不放心。
但那時的郝無奇年紀雖然不大,卻儼然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定是要去的。
最終夫人妥協,本以為她隻是一時興起,興頭過了就好了,誰知這一讀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竟然考入了當時天底下最高的學府國子監。
夫人雖發愁,郝四方卻興高采烈,還特意大擺宴席,招待了來賀喜的賓客。
郝四方雖然是漕運司的司長,但長子郝三江卻是個看到書就要頭大的,從小跟郝無奇一起念了幾本書,問學了什麼一概不知,最後隻“些許認得幾個字”。
郝四方並不指望郝無奇能夠出將入相光耀門楣,隻是在跟彆人說閒話的時候,聽說府內“二公子”是太學生,對方一概投以肅然起敬的眼神,他赳赳武夫的臉上總是有光的。
郝無奇因為是女子,相貌上總有些太過於秀麗漂亮,隻不過這國子監裡多數都是官宦子弟,長相清秀俊美的倒也不在少數,加上郝無奇自己從無閨閣女子的嬌柔之態,行事落落大方且有風雅之姿,甚至比一些國子監內的娘娘腔還更見風流氣度呢,所以從沒引人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