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兩個朋友,蔡采石是文官之後,性子有些綿軟婆媽,而林森的父親卻是漕運司裡郝四方的屬下,當時郝四方就叮囑過叫他照看無奇,隻是林森的性子跟蔡采石正好相反,兩個人一軟一硬,倒是軟硬適中的郝無奇在其中起調和作用,所以就算郝無奇的個子最矮,身形亦是三人中最嬌小的,但她卻成了三人之中的主心骨,林森跟蔡采石對她是馬首是瞻。
這會兒蔡采石嗤嗤笑起來,想到那本書還在譚先生手裡,那笑就沒有徹底的綻放,而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這可怎麼辦啊,那本是我好不容易弄來的。”
林森咳嗽了聲,靈活的眼珠又掃了郝無奇一眼,臉色稍微有點不自然地敷衍他“回頭等我想法兒弄一本來。”
蔡采石摸摸後腦勺感慨“哪這麼容易,上次我跑了十幾家書鋪子,不滿十七歲是不賣的。”
林森借機抱怨“你說這個庚黃也是怪的很,書不是買的越多越好嗎?他反而不許咱們看……”
郝無奇聽著他們閒話,嘴角挑了挑,伸手探向腰間的荷包“那是怕帶壞了你們。”
林森抱著肚子笑“我們要壞,還在一本書上?那全天下的男人看一本《忠烈傳》是不是就都個個精忠報國了?再說,這房中術也是極重要的本事,可惜沒有人知道這‘庚黃’是什麼人,不然我倒要當麵請教。”
這“庚黃”就是寫出《西門傳》的作者名字,但卻無人知曉其身份,極為神秘。
而且此人的書一概標明十七歲以下勿入,各家書鋪都要嚴遵規矩,若給他發現了犯忌,就不會再供應新作了。
偏偏他的書風靡萬千,是正經的財神爺,因此無人敢違背這古怪的規矩。
郝無奇正從荷包裡摸出了一顆糖漬酸梅放進嘴裡,聽林森滿嘴歪理,又見他滿臉向往,就問“你請教他乾什麼?”
林森笑說“這個人一定是個閱女無數的高手,我當然要跟他請教怎麼才能……”
郝無奇像是想笑,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前方,突然皺眉。
蔡采石跟著伸長脖子,見到前方院門口飛快地有幾道身影奔了過去,其中一個正是本係的主簿,還有幾個竟是官差的打扮。
郝無奇隻看了一眼就邁步下了台階。
蔡采石想叫住他,又怕聲音太大驚動了裡頭,忙跟過去“熱乎乎的你跑下去乾嗎?”
郝無奇凝視著院門處,之前那點兒欲語還休的瞌睡似乎跑的無影無蹤了,她說“出事兒了,去看看。”
“你忘了咱們還在罰站?譚先生若是見咱們跑了,更要大發雷霆了。”蔡采石著急地拉著她的袖子,他還打算著誠摯認錯,找機會把書求回來才好。
“放心,我保你無事。”
“真的?”蔡采石眼睛一亮,他向來是很信郝無奇的。
郝無奇拍拍他的肩頭“剛才那首寒潭吟譚先生彈了兩遍,他的記性是越發差了,現在咱們走了,他必然忘了罰站這回事,咱們在那裡才不妥,何況他年紀大了,何必戳在跟前徒惹他老人家再生氣。”
蔡采石呆了呆“可是書在他手裡呢,他一看不就記起來了?”
郝無奇卻隻看著跟來的林森,下巴微揚“拿出來吧?”
林森無可奈何地嘟囔“你好歹叫我看完了再說嘛。”
到底探手進袖子,抽出了一本書在蔡采石跟前晃了晃,蔡采石先是眼花繚亂,繼而喜出望外,原來那正是一本《西門傳》,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弄回來的。
往國子監後院走的時候,林森才跟蔡采石交代“咱們起身的時候無奇就跟我說讓我見機行事,當時譚先生已經把書放在了琴桌底下,無奇假裝拂落了前排的琴書,引開了譚先生的視線,我就趁機快手快腳地把這本書拿了出來。”說著就忙又把那本書揣入懷中,倒像是怕蔡采石趁機要回去。
蔡采石看看兩人,感歎道“你們兩個真是活鬼,隻是以後乾這事兒不許瞞著我了!”
出事的是國子監掌管廚庫的胥長孫鳴的家,孫胥長官雖不大,但非常緊要,畢竟關乎太學內的錢糧以及書籍等事務,油水充足,舉重若輕。
孫胥長原本有一妻房朱氏,生得不過是中人之姿,這位朱夫人老家是城郊十裡莊上的,父親是個財主,當初孫胥長乃是一介窮書生,給小姐看中入贅朱家的,得朱家資助才有如今地位。
三天前,夫妻兩人起了口角,夫人賭氣定要回老家,便匆匆收拾而去。
誰知才走了一個多時辰,丫鬟珠兒驚慌失措地回來報信,說是夫人半路上口渴打發她去找水,等她回去的時候夫人已經失蹤了,各處都找不到。
孫胥長急忙命人報官,應天府見是國子監裡的官員家裡有事,立即派了巡捕四處搜尋,夫人的娘家也沒見到人,竟是毫無下落。
國子監是本朝第一學府,除了前方的學堂,後麵若乾處住宅,一是給無處可居的老師跟官員們居住的,另外就是監內的仆役們。
孫胥長自打在國子監任職就一直住在監內西南一處小院,夫人出事後,眾人勸他先不必著急監內的事,但他隻休息了一天就開始忙碌,今日之所以在家裡,是因為他嶽父找了來詢問他女兒的下落,所以孫胥長才急忙趕了回來。
郝無奇三人到場的時候,院子裡一堆的人,郝無奇一一打量過去,見是兩個衙差,國子監陳主簿跟兩個主事,孫胥長,在他麵前是他的嶽父朱員外,正用胖手抹著淚“我女兒到底去哪裡了?是生是死給我一個交代!”
忽然她的目光一動,看到門口有個穿裙子的,好像也在站這聽消息,沒看到臉,隻露出一隻手,很白的手腕上戴著一枚透綠的玉鐲。
國子監的陳主簿擦擦臉上的汗,跟兩個衙差對視一眼,清清嗓子道“這兩位差人是來告訴一個消息的……今兒早上在護城河南邊兒,發現了一具浮屍……”
他的聲音很低,但每個人都在側耳傾聽,所以這句話非常清晰的傳入大家的耳中。
朱員外聽見“浮屍”兩個字,整個人像是一枚點燃的爆竹似的即將炸開了,他變了聲地叫“你、你說什麼?”搖搖欲墜,隨時都要暈倒。
“彆急彆急,”陳主簿急忙安撫“因為那屍首給泡的、看不出來原本麵目,所以想請孫胥長過去認人。”
孫胥長臉上露出悲戚的表情“這、這……要真是賤內,可叫我如何是好?早知道那天我就哪兒也不去,自然便攔住她了……”
孫鳴說話的時候,忽然“喵”地一聲。
原來是一隻花貓蹲在牆頭上發出沙啞的叫聲,它好像是受了傷,一隻眼睛上有些血漬,隻剩下還完好的左眼。
貓兒扭頭,左眼幽幽地打量著底下的眾人,張口的時候露出兩顆有點尖利的前齒。
氣氛實在壓抑,陳主簿身邊一名主事看了眼那貓,隨口說道“這貓兒怎麼也傷著了,可憐夫人先前是最疼它的。”
林森沒心情看一個大男人哭喪,他的注意力在門檻內的那一抹淺綠裙擺上跟扶著門框的幾根白皙手指上,他知道那是孫家的丫頭,但他這個年紀,隻要是稍有姿色的女子,他都願意多看幾眼。
蔡采石則沉浸在孫胥長的淒慘之中,忍不住小聲說“這孫胥長也是可憐。”
郝無奇瞥他一眼,忽然側頭低聲說“他在說謊。”
蔡采石的眼睛很快地眨了幾下,然後猛地轉頭“你說什麼?”
“那浮屍不是朱夫人,”郝無奇盯著悲傷的孫胥長,唇邊有一點了然的冷笑“雖然朱夫人的確給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