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迦察覺到自己又陷入了一點精神漩渦的同時,他聽見了推開門的聲音。伴著德硯充滿熱情的呼喊一同響起。
“我回來啦!”
年輕而陽光的青年推門而入,將蓋著芭蕉葉的竹背簍推到黎迦的麵前。
“之前做的肉乾好像有點受潮,我生火烤了烤帶來,花了點時間,你們應該都餓了吧?”
芭蕉葉放在地上,斷麵微微有點腥味,但是和被烤過的肉乾發出的草木味熏香比起來,幾乎等於無物。
連稍微靠近角落的林生都循著那股草木的香氣抬起了頭,看見德硯,又垂下臉去。
德硯倒是沒察覺到他動作裡顯露的那股抗拒,興高采烈地同林生打招呼“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先吃點東西再睡覺吧?”
說著,掏出竹刀,砍下一截烤肉,用芭蕉葉墊著,給林生推過去。
當他又要如法炮製,也給黎迦切了一截烤好的肉乾時,黎迦按住德硯的手腕,連同對方指縫裡流露出的綠色芭蕉葉。
“先等等,吃飯之前,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黎迦溫溫和和地跟德硯說。
第一次被靠近,又很突然,德硯嚇了一跳,還有點語無倫次“啊……啊,你要給我看什麼?”
黎迦對德硯說“德硯,你心態不錯是吧?”
德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於是黎迦微笑“我很喜歡你,”雖然是對遊戲角色普通的觀感,“希望你看完之後,還能保持現在的樣子吧。”
他掀開了桌麵中心那塊布。
其實在動作之前,黎迦就注意到了德硯的眼神。對方從進房間的瞬間就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來的這一塊東西,不是竹樓原本所有的,那就肯定是黎迦和林生後麵帶進來的。
當時德硯的眼神裡有好奇和期待,但並沒有要求查看,對黎迦和林生保持了相當的尊重,因為後兩者是外麵來的客人,是要一起參加開花節的。
黎迦甚至有點佩服了,那些來自群星的色彩,在汲取了能量之後,參照藍本,連“好奇”這種情緒也能做得如此惟妙惟肖,實在相當高級。
而此時此刻,黎迦掀開布的瞬間,再一次凝視著德硯的眼睛,看見那抹被掩藏的期待死灰複燃,變得更加明顯,然後……
白色的,帶著裝飾的頭蓋骨豁然揭開。
“哐當”一聲,德硯後退一步,因為動作太大,帶翻了小竹凳,打倒了背簍。裡麵剩下的芭蕉葉和烤肉翻了一地。
而黎迦這時,扯過之前德硯割給自己的,還用芭蕉葉墊著防止沾到灰塵的烤肉,拿到眼前來。
——那些烤好的肉乾之上,確實有火焰熏製烘烤的痕跡,然而……
在竹刀切割出來的斷麵裡,一縷縷紅色的,邊緣明顯的細管,正輕輕在空氣當中舒展身體,它們細小得像頭發一樣,被黎迦的手指一碰,就如同被驚擾了一般收縮,貼著肉塊表麵遊走。
“你可沒吃吧?”放下了肉乾,黎迦的目光越過桌麵,看向另一邊的林生。
林生一手按著那塊烤肉,動作有些神經質地將芭蕉葉折疊,像折紙燈籠一樣,把烤肉完全套了進去,綠色遮住那些紅色的紋理,如同麵具。
“這……這……”
這一邊,被精心招待的客人拿出一個頭蓋骨跺在吃飯的桌子上,德硯的反應卻沒有常人被冒犯的憤怒,也不存在意料之外的驚嚇,更不是要教訓黎迦的模樣。
德硯張著嘴,瞳孔微微收縮整個人像中了定身符一樣,僵在原地,不動了。
“這個,是你的頭蓋骨,”黎迦回到德硯旁邊,聲音輕微,態度良好地提示,“也許不該叫你德硯,這具屍體最初的名字,你還剩下的,人類的部分,最初名字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
德硯堪稱姣好的麵容,就像蠟油一樣,悄然熔化。
皮膚粘連肌肉,一縷一縷流淌下來,黎迦擦過他的旁邊,走到林生那頭,輕柔道。
“你要不要看看?”
林生沒理他。
黎迦於是又歎一口氣“好吧。”
而德硯渾身就像掛上了一層紅色的蠟油,還在持續熔化流淌,雖然骨骼暫時還沒有出現,然而現在任何人再看德硯,也都不會認為他是正常的人類。
他伸出手,一滴滴黏稠的紅色流到地上桌上,最後,德硯把那個頭骨抱進了懷裡。
德硯低頭,額頭與頭骨的額骨部分相貼。
那一條三色扭成的,攔過額頭的裝飾線繩,如此明晰。
熔化的皮肉粘上頭骨,仿佛千溝萬壑,德硯的眼珠也不再清楚,在熔化的眼皮裡,流下大顆晶亮的淚珠。
“啊……啊……”
黎迦聽見德硯的聲音,稍微探出頭去,視線在對方張開的口腔裡逡巡一陣,看見熔化的,呈現一點點長條形狀的肉塊。
那些爛掉的紅色甚至粘住了牙齒,像腐爛的動物,於是黎迦繼續對林生說“他已經沒有舌頭了,真的不看一眼嗎?”
林生還是閉著眼睛,這一次,手臂橫過來,捂住了一隻耳朵。雖然聊勝於無,然而態度卻足夠堅決。
黎迦搖搖頭,對林生說“你不看的話,之後會後悔的。”
說完他越過林生,回到德硯旁邊。
也許是回光返照,德硯那邊,頭臉之上的肉紅色一點點往下淋落,如同紅色的黏土,將頭骨完全遮住了一層。
那個蒼白的頭蓋骨,漸漸變成肉質的紅色。而德硯英俊的臉,則徹底變成一團不成樣子的東西。
尚存部分人形輪廓的身體,將頭骨抱在懷中。年輕人斷續的聲音,從頭骨張合的嘴裡響起。
“……你……”
話音尚未落下,黎迦眼神一抬,他看見一大片飛梭般的白色,沿著變色的天空,豁然流動而起——
那是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飛蛾翅膀!
空氣裡,本就劇烈的腥味變得更加濃濁,黎迦本能般地臥倒,同時大喊道——
“快趴下!”
雖然臥倒了,但是黎迦目光仍然是抬起的,他看見已經像血肉混合物的德硯,手捧著頭蓋骨,一瞬間身體倒下,發出仿佛乾硬黏土的脆響。
而眼角餘光裡,林生在窗戶邊,愣住了一刹那,隨後,爆裂的竹製窗戶譬如散開的煙花,瞬間傾瀉而下。
而黎迦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一股細細的,微涼的紅色液體,隨著貫穿的孔洞,輕輕潑灑在黎迦的後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