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易突然覺得自己很蠢。他的出現不僅沒有安慰到陸知,反而讓陸知差點再次出事。他站在那裡半天,看著陸知醜態百出,卻一點辦法都沒有。而這個男人,不過是在他和賀天說話的幾分鐘時間內,就讓陸知冷靜了下來。
從來都認為自己了不起的程君易此刻,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而且愚蠢得不可救藥。
陸知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導致病情加重,沒法出院,隻能在病房裡休養。兩天後,醫生對陸知進行心理乾預。
陸知看著穿著白大褂的喬笑,驚訝不已。這個在自己暈過去之前一直安慰自己的人,竟然是醫生。
“坐吧。”喬笑笑著,自己也坐到位子上。
喬笑看著陸知的眼睛,用溫和而又關切的聲音說“今天感覺怎麼樣?”
“很好啊。”她躺在床上假笑道。
“那我們談談吧,我們之前說好的。”
陸知往後縮了縮“談什麼?”
“談談你身上的傷痕,談談你媽媽。”喬笑拿著紙筆道,“你不是說隻有你媽媽能體會你的感受嗎?”
“……傷痕?”
“鄭醫生在給你動手術的時候,發現你身上有很多陳舊性傷痕。”他一邊說著一邊做記錄,“能說說你的傷痕是怎麼來的嗎?”
“大概是摔的吧。”陸知閃爍其詞。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和你談話嗎?”
“不知道。”
“因為你生病了。”喬笑指了指心臟的位置,“這裡。”
陸知默不作聲。
“那麼說說前天吧,你為什麼跑到窗台上去了。”
“……不想見到他。”陸知低著頭。
“不想見到他?他怎麼了嗎?”喬笑一邊問一邊飛快記錄。
“不知道怎麼麵對他……”陸知笑著,卻發出了哭腔。
“你們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陸知抓著被子,想把自己整個遮起來。
“不能說嗎?”喬笑頓了頓,“有研究說,當一個人對於一件事羞於啟齒的時候,用母語之外的語言來表達,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hehurtsonefor。”說完後陸知鬆了一口氣,好像的確沒那麼難受了。
“為了你傷害彆人……你是感到愧疚嗎?”
陸知點點頭。“他傷害的,是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所以你討厭他?”
“要是討厭就好了……”陸知苦笑,要是討厭的話,她就不會每天晚上都夢到他了。“heisthealeofyeye”
喬笑愣了愣,隨即道“也許你應該好好和他談一談。”
陸知看著自己手背的輸液管,低聲道“他被我嚇跑了吧……”
程君易的眼前閃過陸知一身狼狽的模樣。
“如果你的親戚裡,我是說如果哦,你認識的人裡,有人是同性戀,你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
誰知道呢。
明明以為本來應該是離自己很遠的事情,怎麼會,就這樣發生了呢?
所以陸知才會問他,她也沒有主意吧?所以他說沈西淩可能是死同性戀的時候,陸知才會跟他吵架吧?
陸知也很矛盾吧?
可是他這會兒也迷茫了呢。連帶著陸知,他都不知道該以什麼姿態來麵對了。
像個懦夫,隻知道退縮。
“程副導,你在發什麼愣!”孟安是嚴厲的聲音把程君易的思緒拉回現實。
“沒,沒事。”他才發現拍攝已經結束了,他還沒有關機器。
“沒事兒就彆東想西想的,有那時間,你好好乾活行不行!”孟安是一把關了機器,臉都快皺成包子褶了,“彆以為轉正了就可以插科打諢。”
程君易笑臉相迎“怎麼會呢,孟導您說笑了。是家裡出了點事情。”
孟安是歎了口氣“家庭工作要平衡可不容易。”說著遞給程君易一遝紙“好好做功課。”
程君易低下頭,紙上印著“英國遊學申請書”。
“謝謝孟導。”
“謝什麼啊,要不是我放不下我這個紀錄片,我才不會便宜你小子呢!趕緊收拾一下,準備下班。”說著他雙手插兜,桀驁不馴地轉身走了。
程君易輕笑一聲,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之後,愣住了。要怎麼和她說呢?
以往的好消息,第一個告訴的人,都是她,可是現在……
程君易頹唐地坐在凳子上,剛剛還喧鬨的攝影棚,一下子安靜了。
“你走!我不想見到你!”陸知的聲音回響著。
陸知,你討厭我了嗎?
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的事,就是被你討厭啊……就像那年,你一氣之下就不去學校了,我可是如坐針氈了整整一天啊。
程君易握緊雙手。
怎麼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開你!可是……
“我看過你的病例,然後了解了一下,據說你出車禍的時候,是你突然衝到汽車道去的。”
“……”
“而且神色慌張,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陸知咬著牙,緊緊地拽著被子。
“能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陸知身體往後傾,遲疑地看著喬笑。“這有什麼好談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想了解你的痛苦,並且幫助你。”
“……”
“看到了……”陸知眼神痛苦,“幻覺。”
喬笑皺眉“你願意具體說說嗎?”
陸知沉默半晌,講述了車禍的經過。
“為什麼你會看到你媽媽和彆的孩子呢?你為什麼就認定他們不會躲開呢?”
“如果能躲開就好了……”陸知眨了眨眼,淚滑下臉龐。
喬笑寫下“母親和彆的小孩,車禍。過去的經曆。”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幻覺的?”
“大概一個月前吧。”
“有做噩夢嗎?”
“……嗯,經常。”
“夢到的都是關於車禍的嗎?”
陸知詫異地看了喬笑一眼,點頭。
“你願意講講過去的事情嗎?關於車禍……”
“我……”陸知的腦海中又閃過鮮紅的畫麵。她呼吸急促,額頭冒汗,仿佛置身於懸崖邊。在她望向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回望著她,仿佛要把她吞噬。
“陸知,冷靜下來,深呼吸——”
陸知捂著自己的傷口,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陸知,我們來談談你那個你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吧。我們怎麼稱呼他?”
“……西淩。”
“嗯,西淩和你是什麼關係呢?”
“他就是那個我幻覺中的小孩子。我小時候的玩伴。”
喬笑唰唰寫下“愧疚感。”
“那麼你喜歡的那個人是因為不知道西淩對於你的意義才傷害他的嗎?”
“……他有什麼錯呢,明明隻是想保護我。可是西淩又有什麼錯呢,他也是受害者……一切都是我的錯。”陸知突然抬起頭,“對,都是我的錯。從七年前我就錯了。”
“你能說說你做錯了什麼嗎?”
陸知愣了“我……”半晌才囁嚅道,“我不該出現。”
“你是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如果我不出現的話,西淩的爸爸也不會那麼生氣。”說著陸知自嘲道,“我還自以為是,認為能控製局麵。”
“所以,西淩的爸爸對你做了什麼嗎?”
“他……”陸知聲音有些發抖,“他很討厭我,討厭到,想讓我去死……我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那西淩和你喜歡的人怎麼辦?”
“沒有我的話,他們更快樂吧。”陸知閉上眼,眉頭緊皺,“他們都好痛苦,他們因為我變得好痛苦。”
“他們是否痛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陸知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痛苦地快要死掉了。
“陸知,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們不那麼痛苦。你想試試嗎?”
“什麼?”陸知梨花帶雨地抬起頭。
“你說他們因為你變得痛苦,那麼你就去撫平他們的痛苦,怎麼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陸知難為情道。
“你先說你願意為了他們去努力嗎?”
“當然!”
“那麼。”喬笑滿意地點點頭,“你見見他們吧。”
“啊?”
“放下愧疚,放下自責,隻是詢問他們的痛苦,然後擁抱他們。”
“……我會試試。”
“正好,有個人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