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淵目光微動,他能從那雙眼睛中感受到一股堅定和決絕!
“跟緊點!”寧文淵低喝一聲,隨即一扯韁繩,胯下戰馬長嘶,漆黑的戰旗猛地向後一揚,他整個人連同胯下的戰馬就好像一支離弦的羽箭,向山路的儘頭射去。
監軍抬手壓低鐵盔,抓緊著手裡的尖槍,策馬追在寧文淵的身後,雖然馬背顛簸,可槍尖的鋒芒卻是無比堅定!
這一刻,黑色的潮水沸騰了起來,就像是黃昏時的潮汐,從寧文淵舉起鋼槍的那一刻起,黑騎的軍勢便達到了極點。任何一名衝鋒的士兵看到主帥臨陣在前,心底最後的芥蒂也將散去,就像是狼群中的狼王上前撕咬,後麵的群狼都會被激起血性!
寧文淵眯著眼睛,低俯在馬背上,上半身幾乎與槍尖持平。撲麵而來的雨珠如同冰錐紮在他的臉上,在茫茫的雨幕中,騎手隻能相信自己的坐騎,像是心有靈犀那樣,寧文淵胯下的戰馬奔的飛快,而他眼角的餘光也不停地看到黑影向後掠去。
幾乎是一騎絕塵,在黑騎的軍潮中無比顯眼!
王默看到了,寧文淵的槍利得有些刺眼。是地境!這是這支黑騎軍中最鋒利的槍了!
王默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知道這支黑騎讓他覺得奇怪的原因是什麼了!這支黑騎中,沒有一個能殺自己的人,甚至沒有一杆能傷到自己的槍。
可是……他們還是衝了上來,前赴後繼的,好像都不怕死一樣。
不是他們太弱,而是自己太強,強到能讓帝都皇庭的當朝者使用這樣陰險的陽謀。這些黑騎根本就不是來殺自己的,他們要麼全都喪生於此,要麼就是自己……
揮出那一刀。
王默真的猶豫了,躲在藥王穀的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重出江湖,而這一把刀就是契機,這是一把他養了快六年的刀啊!如今,他麵臨抉擇是放棄這一刀之威,讓這些黑騎完成使命;又或是殺了麵前的這些人,以血養刀,等待出刀的最好機會!
時間轉瞬即逝,而王默卻已思緒萬千……
王默很認真地想著,然後做出決定。他討厭權謀,討厭爭鬥,那些爾虞我詐、陰謀詭計都讓他感到惡心,就像是現在一樣。
王默右手撫在刀柄上,冷冷地盯著正前方,視線與天空平直。一股極深的威壓從他的身上猛地爆發,宛若沉睡的君王從王座起身,站直著身子如同一杆槍筆直地指向天空。
“雨散!”王默仰天低吟,聲音無比低沉,卻傳向很遠的地方,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蕩。
雨散?王默的聲音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山路上馳騁的黑騎們心中無一不生出一絲疑惑這雨大得將都整片天空遮蔽,滿目陰灰,如何能散?
寧文淵目光微微一凝,並不在意王默的話,隻當是自己聽錯罷了,畢竟雨聲如鼓,想要聽清一個人的話實在是很難。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不以為意的時候,一道巨響轟然炸開!
奔騰的馬群為之一頓,黑騎的黑甲頭盔下是一張張呆滯的麵龐。處在黑騎軍中間的寧文淵也是如此,他呆滯地望著前方,目光所看之處正站著一個人,那人仰頭望天,刀欲出鞘,就像是不屈的武士手持長刀,要與天命相抗!
就在那聲莫名的巨響之後,王默撫刀的右手忽然一震,古老的刀鞘口處寒光湧現,仿佛凜冬大地上耀眼的光芒。漫天的雨珠靜止了一瞬,然後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向山路兩邊撥去,如同被一雙纖纖玉手拉開的雨簾,整個場麵讓所有人都為之心神一震。
雨,真的散了!
王默的話就如同相傳於民間的古老讖言,正在兌現!
不知為何,正在山路上奔馳的戰馬竟在這一刻齊齊頓住了馬步,鐵甲碰撞的聲音瞬間將寂靜填滿,黑騎們慌張地拉扯著韁繩,試圖讓躁動的駿馬平靜下來。
寧文淵立馬在黑潮中央,筆直著腰杆,眺望遠方,目光中充斥著震撼之意。漫天雨霧儘散,如被一雙巨大的手從中撥開,這樣的力量已經不是他自己所能抗衡的了吧?他的心中滿是惶恐,右手也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隻覺得握在虎口的鋼槍猶如千斤之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把刀,似乎將要出鞘!
會死吧,我們……寧文淵的心裡不可遏製地生出了這樣的想法,因為王默手裡的刀,已經露出一點寒芒!
王默冷冷地看著突然停住的黑騎軍,離他最近的槍尖和他的眉心隻有一米之距,可他的目光卻直接掠過了鋒利的槍尖,徑直看向人群中的寧文淵。
“你是這支黑騎的統領?”王默淡淡地問,聲音如寒鐵般冰冷和堅韌。
寧文淵目光一凝,嘴角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王默給他的壓迫力太強還是什麼,隻聽見一陣顫音,“是……是我!”
王默目光微動,漆黑的瞳孔中流轉著寒光,“所以,你們是為什麼而來?”
寧文淵吞了吞口水,強壓著心中的懼意,又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吐出話音,“為了殺你!”
“殺我?”王默低聲自語,“你們,可做不到。”
寧文淵頓時一噎,若論裝備,五千黑騎一人一箭便可將讓一人體無完膚,黑鐵所鑄的甲胄更是刀槍不入;若論人數,五千人隻需要一口唾沫,就可以將一人淹沒。可是,要殺王默,他們確實做不到!
可殺不殺得了王默是一回事,殺不殺又是一回事,這是一種態度,軍中的態度,也是回予帝國軍令的態度。寧文淵咬了咬牙,緊了緊手裡的鋼槍,目光漸漸堅定。
“你說的對,我們殺不了你,可是……”寧文淵目光灼灼,舞動著鋼槍,挺直腰杆,槍指前方,朗聲道,“軍令如山,事在人為!”
“大可不必如此。”王默歎了口氣,“你們走吧,這一刀算送給你們了。”
言罷,王默微微低下頭,看著刀鞘口處泛著寒光的一寸刀刃。這一刻,他做出了選擇,用蘊養了六年的刀意,換這數千黑騎的性命。
送給我們?寧文淵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王默沉默著,感受著從刀柄上傳來的意,這是一個刀者在拔刀時都會經曆的過程。刀不比劍,劍有雙刃,而刀隻有一刃。第一刀揮出之際,刀刃向外,而刀背向內,這時便是刀者最薄弱的時候,因此第一刀必須全力以赴!
“呼~”王默緩緩閉眼,長噓出一口氣。
這一刻,天地仿佛寂靜了下來,黑騎軍中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他們緊張地看著前方,汗水浸濕著甲胄下的裡衣,無邊的寂靜中回蕩著心跳聲、吞咽聲還有淡淡的雲霧流轉的聲音。眾人隻感覺山路的儘頭像是聳立著一尊石像,古老而威嚴!
四方無雨,僅有陰雲!
王默微微仰首,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上倒映著流轉的陰雲。一陣陣骨骼的脆響突然從他的身上爆開,他一動不動,可骨骼卻身體極深的地方轉動,然後在最合適的地方一一鎖死!
“叮!”鞘中猛地傳出一陣刀刃摩擦而過的聲音,帶著一片絢爛的火星,刀刃以極快的速度從鞘口脫出。
“雲開!”
也不知是從何處響起的聲音,山路上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聽到了,也聽清了。沒有人會再懷疑,就像雨霧散去一樣,天空的陰雲終究被撥開!
這一刀劃破了雲,劃破了天空,也劃破了古老的預言!
漠北的刀不再冰冷,熾熱的火星點燃了陰暗的天空,給陷入虛妄的人們指引方向。
……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條山路上空無一人,黑騎早已如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了王默一人。他正孤寂地坐在一塊頑石上,雙手交握撐著額頭,閉目養神。而在他的身旁,那把已經出鞘了的刀正斜靠在石頭的一側,在透過雲縫的光下熠熠生輝!
雨散雲開!這便是這個孤寂少年所期待的未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