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薩格爾也來過這座大帳幾次,可每次他進去的時候,兩位哥哥和部族的大君們都已經入座,燈火通明,石階下的地麵沒有地毯,也聞不到香味,隻有第二層石台上的火堆和第三層石台上的貂皮坐床讓他有些神往。
薩格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一點一點地吐出來,儘可能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然後他隨著身前的婢女慢慢地向前走,他的目光順著一層層石階向上看,第二層石台上的火堆已快要燃儘,竄動的火苗在燒紅的木頭尾端跳動,微弱的火光拉著石階的陰影,讓他有些心悸。
當踏上第一個台階時,他鼓起了勇氣,目光上移,想要看一看雲煙繚繞中的景物。可下一刻,一道淩厲的目光讓他頓住了已經邁出一半的腳步。
淡淡的煙霧中,他看不清王汗的臉,隻聽到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彆緊張,步子邁大點上來。”
薩格爾呆呆地站著,開始原地懷疑人生。這語氣,是在對我說話嗎?這是父汗會對我說的話嗎?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隻覺得時間過的很快,以至於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已經走到頂端了。煙霧像是被撥開了,那張無比熟悉、卻又顯得陌生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巴姆薩披著一件紫雕寬袍,拉聳的麵龐和黑眼圈像是一宿都沒合眼的樣子,隻是在那深邃的眼神下還是藏不住那一股讓人戰栗的煞氣。
“坐。”巴姆薩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語氣平淡地道了一個字。
薩格爾哪敢猶豫,想也不想就坐在了巴姆薩的身邊。按正常的思維來看,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都應該推托幾句,若是王汗沒有繼續要求,那便站;反之,才能夠坐下。
巴姆薩看著三兒子的舉動,眼底不由地閃著失望之色,本打算說出來的話也不禁猶豫了一下。
“我……今天隻是想和你說說話,不用緊張。”巴姆薩的大手壓在薩格爾的肩上,“回來後的這幾日過得怎麼樣?”
薩格爾心裡一緊,暗罵了自己一聲,隻覺得先前在帳前的猜測不錯,父汗今早喚他來就是因為這幾日他犯了某些大錯。
“這……這幾日就喝喝酒、騎騎馬,然後……然後……”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說下去。
巴姆薩的手掌使上了點勁,“躺在女人的熱肚皮上嗎?”
薩格爾一陣吃痛,隻感覺肩膀像是被鐵鉗鎖死,“兒子知錯,父汗原諒我這一次吧。”
巴姆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機鬆手,“這不是什麼錯事,那些女人本來就是你用本事換來的,怎麼處置那是你的自由。”
“是……是。”
“回來這幾日可有去索拔兒帳裡看過?”
“去過一次,送……送了些好酒和牛羊的給索拔兒叔叔。”薩格爾又想了想,“等部族大會結束後,兒子打算和索拔兒叔叔一起去以瓦台部住幾天。”
“看上了他的女兒?”巴姆薩笑了笑,看樣子不似平日裡那般嚴肅了。
薩格爾鬆了口氣,撓了撓頭,咧著嘴道,“是……是有些感覺。”
“長得怎麼樣?白不白?”
“嗯,比好多人都白,比我也白。”
巴姆薩失笑出聲,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薩格爾的話讓巴姆薩忍不住笑了,“哈哈,就你這模樣,放在煤窯裡都看不出臉在哪裡!”
薩格爾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嘀咕了聲“有那麼黑嗎?”
巴姆薩笑了會,嘴角慢慢下沉,語氣聽著很輕鬆“你對你的兩個哥哥怎麼看?”
“大哥和二哥?”薩格爾直愣愣地回道,“就……都挺聰明,懂得也多,兒子經常聽族裡的老人誇他們的。不過,在騎馬這一塊上,他們都不如我。”
巴姆薩沉默了一會,沒有問下去。這讓旁邊的薩格爾一陣緊張,眼珠子不停地轉在彆處,努力地回想著自己話裡的錯誤。慢慢的,豆大的冷汗珠子在黝黑的額頭上越來越大。
“那你弟弟呢?”巴姆薩的聲音平淡如常。
“科倫……”薩格爾一愣,然後欲言又止,雖然科倫是他的親弟弟,可他對自己這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好像並不怎麼了解,“這……科倫他……感覺有點……”
“有點什麼?”
薩格爾小心地吐字,“有……有點瘦了。”
巴姆薩一怔,心底默默地歎了口氣,隨著感概了一聲,“是啊,他太瘦了。”
薩格爾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隻是盯著靴子發呆。
巴姆薩長歎口氣,搖了搖頭,“可惜啊,幼子守業,先祖留下的傳統。”
薩格爾還是不敢回話,繼續低著頭,緊咬著牙。
長久的沉默後,巴姆薩忽然站了起來,“如果世子,是你。也許我就不會這麼累了……”
薩格爾大驚,合著的雙掌微微發顫,壓在心底深處的魔鬼不住地發出吼叫。他不知道父親有沒有繼續說話,隻能聽到耳邊有人在低語。
火光搖曳,風聲止息。
“世子是我……我是世子……草原上未來的……”
“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