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宮妃策!
三個月的時間,對於七喜來說並不算漫長。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十分單一,就是給司衣房的浣衣婦人挑水,不停地挑水,一天要挑數百擔水。
每天晚上在自己的硬板床上躺下的時候,七喜就覺得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一放下扁擔,就完全不想再挪動半分。但這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覺得心裡反倒不那麼難受了。
有時候,浣衣的婦人手慢了些,他便也可以趁機少挑幾桶水,把扁擔兩端的鉤子鉤在一起,斜挎在肩上,可以站在水池邊上和那些婦人聊聊家常。
那些浣衣的婦人完全不像司寢房的人那般謹慎,總是嘻嘻哈哈,口無遮攔。她們大多不是家生的奴才,隻是臨時過來做工補貼家用的,最喜歡拿宮中的秘辛當閒聊的調劑。
那些五大三粗的婦人們很喜歡這個挑水的後生,甚至嬉笑著說要給他說媳婦,聽說他是內侍,紛紛咋舌說,可惜了這樣一個好後生。
七喜聽了隻是笑笑不說話。
他記得那天郡夫人對他說,三個月,三個月後他將調到宜秋宮當值。
他並不是那種一朝得誌便要如何如何的人,他也記著老薛公公從前給他說過的話,淨了身,進了皇城,就一輩子,都是奴才,便是做到了神策軍指揮使,也沒有什麼好炫耀的。
於是他沉默地守著這個秘密,直到三個月將滿的時候,才慢慢的有些忐忑起來。
好在,郡夫人並不是那種說過了就忘在腦後的人,在做滿了三個月的第三天,就有年長的姑姑帶他去宜秋宮,告訴他,從此以後他便是宜秋宮的二等內侍。
宜秋宮總共隻有兩個一等內侍,四個二等的,並七八個三等內侍,地位可不算低。
許多在東宮侍奉了七八年的小太監都仍然隻是個三等內侍,隻能在殿外跑跑腿,連正主子的麵都見不到幾次。
因此眾人都羨慕七喜運氣好,一進東宮便得郡夫人格外的照拂,便是犯了錯,燒了院子,受了罰過後仍舊能到宜秋宮伺候。
茴香聽見那些嚼舌頭的便嗬斥“你們也能像小薛公公一般,又能識字算賬,又不多嘴多舌的,也能走運!”
但七喜自己心裡門兒清,他之所以能得到郡夫人的賞識,並不是因為能識文斷字,也不是因為性子沉穩,而是他身家清白沒認彆的主子,又恰好在這個時候卷進了東宮的漩渦裡,還替郡夫人辦成了事。
今日看著風光,但奴才永遠都是主子們鬥爭的擋箭牌與炮灰,說不定哪一日,他薛七喜就會跌落塵埃,死無葬身之地。
而他已經卷了進來,就已經再無退路。
到了晚上照例有內侍抬著六對大紅燈籠掛到宜秋宮來,仍舊是那個小啞巴跟在後邊,可前邊的小太監卻不是薛七喜了。
此刻七喜正站在簷下看他們重複自己從前十分熟悉的活計,心中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感慨。
但,有什麼好感慨的呢,也許哪一天他會變成薛大總管也說不定,彼時想到今日站在簷下看人掛燈籠的自己,也該是值得感慨一番的吧。
掌燈的內侍走了以後,卻又有李淳身邊的小太監過來傳話,說郡王今兒先去偏殿裡,晚些兒再過來,不來用晚膳了,叫郡夫人自個兒先用。
念雲溫然頷首表示知道了,便叫丫鬟擺膳,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但七喜卻成功地捕捉到了她眼裡那一抹悵然。
桌上有一個小酒壺,大約是預備著和郡王小酌幾杯的,偏生他今日又不在這裡用飯。
忽然的,一陣琴聲叮叮咚咚地響起,曲調旖旎,如秦淮河畔三月的桃花,盛開在溫香暖玉之間。
東宮之中,大晚上的奏這樣綿軟甜膩的豔曲,自然也就隻有偏殿的那位了,此刻想必正想方設法挽留郡王過夜。
念雲一時有些煩悶,抬頭見七喜拿著拂塵站在一旁,便招呼道“過來,七喜,陪我飲幾杯。”
七喜不敢坐,隻得垂手站在她旁邊,陪她飲了一杯。
待她又命茴香斟酒,七喜卻按住了茴香的手,向念雲道“夫人,自古所謂新人歡笑舊人哭,夫人心中不甘麼?”
念雲微怔,立刻否認“不過是個不知輕重的舞姬罷了,我有何不甘,既然備下的酒他不能飲,又何必白白辜負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