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陽光並無一絲溫度,冷冷地照在她身上,卻給她染就了一身華美的金光。她一身蔥綠色騎裝,端坐在睨雪的背上,眼是水波橫,眉是螺峰黛,自有一般嫵媚而英氣的神采。
她在丹鳳門下昂首仰望城門上的他,回眸一笑,如三月的陽春拂過煙穗,寒枝悄然染上一點嫩綠的新芽,仿佛滿世界的積雪都漸次融化,桃杏瞬間綻放堆滿枝頭。
他身上穿著生牛皮製的軟盔甲,係著鮮紅的披風,腰上挎著佩劍,十分威武。念雲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全身披掛,薄唇緊緊抿著,一臉的肅殺之氣。
是李淳。他見了她,便親自走下城樓,走到她麵前。
總算,他是完好無損地站在了她的麵前。
念雲衝上去,抱住他。
他身上散發著濃濃的血腥氣。
念雲覺得心驚,又連忙放開他,圍著他轉了一圈,查看他戰袍上染血的部位,似乎想把他仔細檢查一番。
“彆看了,不是我的血。”
她想說什麼,但他卻冷著麵孔。念雲知道他在生氣自己為何自作主張從東宮跑出去,一時有些氣餒,“我……”
李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不願待在深宮,那好,索性叫他們瞧瞧罷,咱們英姿颯爽的太子妃,是汾陽郡王郭子儀的孫女,當之無愧,獨一無二,可以為蒼生社稷謀福祉。”
這時有人已經把他的馬牽過來,身後一行儀衛也已經準備就緒。李淳縱身上馬,扯一扯嘴角“既然來了,就隨我去迎聖上登基罷。”
曆代先帝駕崩以後,新帝馬上在靈前即位的並不多,多半是把喪儀主持得差不多了才在群臣的“力諫”之下登基。
太子病著,自然這所有的事都是淳來做的,他自然沒法直接在靈前接遺詔即位。但要他這麼快就登基?
況且,他那病是吹不得冷風的,從東宮到大明宮這麼遠的距離,即使坐馬車,也好不到哪去。況且陛下剛剛駕崩,宮裡亂成一團,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替他在宮裡提前布置暖閣。
她禦馬跟上去“可是殿下的病……”
李淳看了她一眼,“新帝登基,橫豎得露個麵。不然,我以什麼身份主持喪儀?隻待宣讀完聖旨即可,待散朝之後便移駕太和殿,無妨。”
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
大明宮以左右銀台門為界,由紫宸殿後麵的道路分割開前庭和後宮。後宮是個特殊的所在,由神策軍和禁軍看守,所有外臣及皇室諸王等不得隨意進入後宮區域走動。
皇帝通常都是在宣政殿上朝,便是召見大臣和尋常處理政務也該是在紫宸殿,而太和殿所處的位置,緊鄰左銀台門,正在後宮範圍之內。
如此一來,外臣想求見聖上一麵,雖然不是不能,卻十分艱難,程序繁瑣。
念雲想著,便問了出來“聖上登基後,住太和殿麼?”
李淳淡淡道“先帝駕崩於紫宸殿,如今喪儀未行,梓宮還未移走,多有不便。太和殿環境好,又不臨水,風小,適宜聖上休養身體。”
“休養身體……”念雲猛然醒悟,問道“那你呢?”
“我?”李淳看一看她,“聖上龍體欠安,還將下一道聖旨,命太子監國,賜暫住延英殿。你住東宮,或是隨我暫住延英殿都無妨。”
延英殿就在紫宸殿西麵,十分寬敞,且不在後宮範圍內,挨著光順門,緊鄰右掖庭,召見外臣、處理宮內事務和進出都方便。
念雲明白他的意思,新帝登基隻是一個幌子。主意是他出的,李誦登基的首功是他,實際上的執行者也是他,新帝登基之後,必定隻能立他為太子。
太子監國,大權旁落,李誦將隻是他的傀儡。即使哪一天李誦病愈了,先機已失,實權依然都在李淳的手裡,他也隻能做一個名義上的皇帝而已。
念雲在心裡長歎。李淳父子的政見在近幾年裡早已產生分歧,終於有一天也走到了這一步。
李淳不再看她,拍馬向前行去。
念雲深吸一口氣,也利落地一拉韁繩,在空中打了個響鞭“駕!”
一行人往東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