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崛起!
“這就是卿等所擬定的殿試人才名單?”
劉宏將一張寫滿了姓名的帛書隨手摔在了案幾之上,很是不悅地看著蔡邕。
這完全出乎蔡邕的意料之外,這份名單可是他們九人經過反複斟酌、精挑細選而來。
他原本還期待著天子的讚賞,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劈頭的涼水。
“敢問陛下,這名單可是有何不妥?”蔡邕滿臉的不知所措。
“當然不妥。
記得朕當初強調過,推薦選拔人才不能局限於名聲與出身的藩籬,要多給那些沒有出頭機會的寒門士子一些機會。
可現在你看看,這名單上不少名字連朕都耳熟能詳,這才名何其之大啊!
可實際如何呢?有多少是真才實學,又有多少是靠經營吹捧而來?”
“汝等不要以為朕終日困守宮中,就孤陋寡聞,不知世事。
朕現在就說說你這名單,你看朕所說是否有誤。
張邈、劉表、鄭泰此三人,都在黨人中廣有聲名,交遊廣闊,將他們看作黨人也不算冤枉;
李瓚應該是已故名士李元禮之子;
荀攸、鐘繇、韓馥出自潁川名門望族;
袁遺、袁紹、袁術三人都出自汝南袁氏吧?
這袁氏還真不負其四世三公之名,一次小小的策試竟然塞進來三位公子,這是在向朕彰顯其名門底蘊麼?”
劉宏說到這裡,直直地盯著蔡邕,問“還需要朕繼續往下數嗎?”
“這——”
蔡邕有些傻眼,著實沒想到劉宏能知道這麼多人。
可是他也覺得委屈,從他本心來說,他並不覺得舉薦這些人有什麼問題,雖然其中有幾個較為敏感的名字。
於是蔡邕強著脖子回了一句。
“臣深知天下不乏徒有虛名之輩,可臣亦以為不能因噎廢食。何況天下無名之士不可勝數,如何得知其是否有真才實學呢?”
劉宏一愣,心說這還真是自己也有失偏頗了啊。
他先前隻是想著儘量用那些出身背景簡單,有才而暫時無名或者無法出頭的人,可他忽略了這時代根本就沒有一個可行的考察標準,在隻舉薦而不考核的條件下,所能衡量的大概也隻有名氣、家世和感官判斷了。
說來說去,劉宏現在搞的這種先舉薦再殿試的方式本身就是個妥協下的產物。
他的最初目的也不過是以相對正統的方式,為了得到一批可供培養的親信班底,順便試探一下實行全麵考舉的可能性。
而原本對於蔡邕等九臣是否能推薦出合適人才,也是抱著撈到一個是一個的想法,反正劉宏真正想要的人都會親自塞進去的。
可是真正看到名單時,劉宏卻又貪心了,反而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劉宏發現他自己也是想多了,其實根本就不用在乎推薦名單上有誰,看著不順眼的直接刪掉或者不錄用不就得了,而且也沒必要非得現在就向蔡邕等人顯示他排斥世家子的觀念。
當然劉宏是不會在蔡邕麵前承認自己的失誤的,他強行解釋道
“朕的意思是這些人要名氣有名氣,要出身有出身,想要入仕,根本就不用汝等來舉薦。
就拿袁家的三位公子來說,袁氏有的是蔭官名額,此三人即使全是傻子,也一樣能隨時步入仕途,而且直接六百石起步。何必在朕這裡擠占他人出路?”
“陛下之意是將這些人都去掉?”蔡邕澀然道。
劉宏正準備同意時,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
如果真這麼做就表現得太過明顯了點,會給人一些不好的聯想,可能在朝中引發變故。
更關鍵的是,大麵積否定這份名單會極大地打擊到蔡邕等人的積極性,讓尚不穩固的士人派“帝黨”產生隔閡。
說起來,黨人也好,世家子也罷,不論是不是禍害,隻要劉宏自己心中有數,就沒什麼好忌憚的,放到身邊來反而更容易控製。
何況這其中也不是沒有可用的人才,畢竟並不是所有世族都是有威脅皇權的私心和野心的。
就像現在的弘農楊氏,同樣四世三公,經學傳家,就和汝南袁氏不同。
想到這裡,劉宏輕笑道
“那倒也不必,既然卿等推舉這些人,想必也經過深思熟慮,朕就不做惡人了。
方才與你說那麼多,也是表達朕的一些看法,希望卿等能明白朕的用人之道,免得你我君臣日後出現誤會與偏差。”
果然,聽到劉宏這麼說,蔡邕頓時昂揚起來,“感謝陛下對臣等的信任。”
“嗯,就去掉袁紹袁本初一個好了。”
劉宏忽然又說了一句讓蔡邕錯愕不已的話。
看著蔡邕迷惑不解的樣子,劉宏幽幽道
“聽說袁紹在家為父母守孝,已經三四年了吧?”
“正是。”
蔡邕答道,“袁本初真乃至孝賢德之人,他先前為母守孝三年,自去年開始又為亡故多年的父親補孝。
此舉得到士林及鄉野一致讚賞,臣等舉薦袁本初也是因為其恪守孝道之德行。”
“是麼?”劉宏嗤笑一聲,“其父亡故至少有二十餘年吧?這守孝之舉來得何其遲也?”
“袁本初守孝之父乃其宗法之父,並非生父,其生父實為周陽公。”蔡邕解釋了一句。(袁逢字周陽)
“朕當然知道,若袁紹真講孝道,他繼嗣那天開始就補服父喪才是正理。好了,這些暫且不論。”
見蔡邕還要辯解,劉宏抬手止住,直接開始上大錘。
“天下為父母守孝之人何止千萬,偏偏就袁紹一人因此鬨得舉世皆知,名滿天下,連朕聞其名都如雷貫耳,是為何故?
袁氏宗祠應該在汝南吧?
他卻偏偏來京都雒陽守孝,是為何故?
朕聽說袁紹守孝期間,家中賓客絡繹不絕,天下士子爭相前往探訪,其好大的派頭。
朕還聽說袁紹與黨人何顒、張邈、許攸來往甚多,尤其何顒,二人時常聚首密談。
若朕所記不錯,何顒乃黨人謀主之一,曾為黨魁竇武出謀劃策,袁紹此舉又為何故?”
蔡邕呆滯地看著劉宏不斷敲打著禦案的手指,呐呐不能言。
“在朕看來,袁紹守孝不過是納名養望的手段而已,隻不過天下士人偏偏願意捧場。
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黨人不就一向慣用這種手段麼?
反正都是看破不說破,你好我好大家好,相互成就而已。
說起來,也是因為養望這條路對某些人來說實屬無上捷徑,前有王莽,後有竇武,再來一個袁紹也不算多。
守孝三年又三年,看似誤了仕途,實際卻能攫取彆人三十年都得不到的名望,何其劃算之舉!
若朕所料不差,此次即使將袁紹納入殿試名單,他也會以守孝為由拒絕參加,到時朕倒是成了他養望之路上一塊結實的踏腳石。”
蔡邕心底泛起陣陣寒意,背脊冷汗涔涔,隻敢將目光放在自己腳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