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
一個人會經曆割肉剔骨的痛,多是因為失去了人生中相攜並進、期望守終的人。不論這個人是什麼角色,當他被賦予這樣的意義時,他就是不能缺的肉,不能剔的骨。但,人總難如意。
哪怕有時候僅僅是小小的願。
都會被無情剖斷。
然而過了這一次,又該怎麼麵對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直至輪到自己為止?
辛靖覺得,就是割肉剔骨,一遍遍,直至自己破碎成不可拚接,沒有再能割去的肉,也沒有能再割去的骨時,這個絕望才終止。
秋天到了。
辛笠坐在柵欄上,咬著草芯,看著草叢裡的蚱蜢跳來跳去。這是他如今唯剩的空閒取樂,除此之外,他都悶在軍營裡。
頭頂風一動,他靈敏的俯了頭,那帶著草屑的長槍嗖的掃過頭頂去。
是“有名”槍。
果然蕭嫣從後冒出了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懶洋洋的看了蕭嫣一眼,抬手給她彆開耳際垂發,順帶著在她臉頰上輕刮了刮。
他的“無名”槍,就在身側。蕭嫣將有名放在無名邊,兩隻銀槍相並整齊,除了重量,完全一樣。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3”,這兩隻銀槍的名字是他二哥起的,隨口像是打發他,卻又讓當時的辛笠覺得還挺酷。
“明日巡視後沒有軍務,去賽馬嗎?”蕭嫣笑起來非常甜柔,讓辛笠心情好了很多。
他叼著草芯,卻厚顏無恥的平淡著說出風牛馬不相及的話,“我想親你。”
蕭嫣原本坐在一旁,頰麵一紅,腳下踢了踢他的小腿,“胡說什麼呢。”
“沒有胡說。”辛笠拿下草芯,湊近些,笑起來,“我是真的,很想親你。”
他長得討巧,是十分乖順的那種俊俏,每每笑起來都燦爛又天真,一直像個大男孩。可如今明明是笑著,眼睛深處卻寂寥平靜,沒有半分從前混世魔王的流光溢彩。
沒有人提起失去的手足,卻每個人都變了模樣。
“好啊。”蕭嫣也笑,“快一點。”
辛笠輕輕地靠近,微微偏頭,在那漂亮色澤的唇瓣上飛快點了一下,便退開了,甚至還有些臉紅。
他這樣一個背負混賬盛名橫行至今的家夥,對喜歡的姑娘卻又乾淨的像水一樣。
蕭嫣小小的抿唇,兩個人坐在柵欄上相視而笑。這會兒紅日將沉,橘紅色的光影下,他們顯得異常美好。
吉白樾發現辛靖的馬停下來,“晚上工隊有”他突然止了音。
辛靖在看那幅美好。
僅僅片刻,他便重新驅起馬,“工隊什麼?”
“工隊將把柔回防備牆的進程交上來。”已經到了帳門口,吉白樾跟在辛靖後邊,直至進了帳,才道“大苑騎兵頻繁出沒,原本猜想的初春之戰隻怕要提到冬天了。我們在這裡待了近半年,京都來了命。”他頓一下,語速迅速道“平王會帶著山陰軍,來與我軍共同迎敵。”
平王和山陰就像是砸在辛靖底線上的刀。可是他僅僅點了頭,意示自己知道了。吉白樾退出去,在帳外歎氣。
半年前辛靖還會躺在辛敬下葬的棺材裡悲喜顯露,如今他站在這裡,卻變得像鐵板一樣堅不可摧。
堅不可摧,令人望而生畏。
這個秋過得異常的快,大抵是沒再去走馬逗狗,混世魔王辛笠覺得有那麼些無聊,也有那麼些寂寞。因著他自覺到了這個年紀,該好好的站成個人樣,扶穩他父親,和他大哥一起如同頂天柱。
畢竟,他再沒有了二哥的庇護。
娘也病了,從辛敬沒了之後就一直病著。可是外表柔弱的女人至今咬著一口氣,不願意對那些窺探她丈夫兒子生命的豺狼虎豹泄半分羸弱。如果有一天她也要步入黃泉,隻能是窮途絕境,由她自己親手了結。
辛笠雖然沒有提過一個字。
但他恨死平王,恨死京都,甚至恨死皇位上那個親爺爺了。他恨到夜裡翻滾難眠,望著霜白的窗,想著這些人一個一個倒在眼前。
把二哥還給我。
辛笠失眠時隻會無聲念著這句話。他不再欺負辛弈,他教辛弈騎馬,耐心的帶辛弈學字,像個兄長一樣,一夜就完全變了模樣。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辛笠疲懶的掃了一眼,是蒙辰。
“上津人。”蒙辰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讓我總覺得不踏實。”
“仇徳耀。”辛笠念了上津為首的名字,腳尖將無名槍底輕輕一點,長槍翻入掌中,他道“上津上津,沒有了北陽,我看他又能上到哪裡去。”他薄冷的笑了笑,“他敢在戰場上反戈,我就立刻殺了他。”
“阿笠。”蒙辰微微皺了眉,不認識他這樣帶著戾氣的笑容,“你殺氣太衝了,這不是好事。”
“兵馬之爭,不殺人如何立足。”辛笠揉了眼,打著哈欠拖著槍往回走,“聽說平王要來了。”他在帳門口站定,倏地回頭,眉眼間不見半分笑容,他道“蒙哥,我真想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