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妃掐著自己的手腕,“可是姐姐心裡不安,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娘娘什麼都不要做,這幾日一定要照看好殿下,還有,千萬不要和延禧宮有任何來往。”
“延禧宮?”
“是,這幾日延禧宮風頭太盛了,咱們避一避吧。”
寧妃點頭道“你不說姐姐也明白,哦……”
她想起自己隻顧問楊婉,忘了她今日尚在當值,忙摁了摁自己的前額,
“姐姐是不是絆住你了?”
“倒沒有,我今日差事了結得早,隻差回去蓋印了。”
寧妃道“行……那姐姐不耽擱你,你去做事吧,姐姐回承乾宮了。”
楊婉讓到道旁送她,直到她轉過鹹安宮的宮牆角,方直起身繼續朝尚儀局走去。
尚儀局裡此時隻有司賓和司讚兩位女官及幾個女使在,薑尚儀和司籍女官皆不在。
“薑尚儀她們呢。”
司讚女官抬頭應道“胡司籍去經籍庫點查去了,至於尚儀大……應該是去司禮監了,今日做了糟菜,每回做糟菜,尚儀都會親自給老祖宗送幾罐過去,老祖宗牙口不好,彆的克不動,吃那個最受用了,你坐著等會兒吧。”
楊婉已經不止一次地從這些女官的話語中,聽出她們對何怡賢的敬重。
今日將好閒,她索性坐下來接了一句道“尚儀對老祖宗真好啊。”
兩位司級的女官相視一笑。
“老祖宗對我們這些人,是沒話說的,大家剛入宮的時候,都跟沒頭的蒼蠅似的亂轉,要不是老祖宗的恩待,還不知道要多少罰。尚儀大人剛入宮的時候,家裡的母親病故,她父親又不肯拿錢出來安葬,老祖宗聽說以後,拿了十兩銀子給胡襄,讓他親自幫著發送,尚儀這才認老祖宗做乾爹。”
楊婉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尚儀那樣的人為何會對司禮監如此恭敬,現下才知,有這樣的緣故。”
司讚女官放下手中的公文,“我們入宮來做女官,各有各的苦衷,相比我們,那些內侍就更可憐了,哪一層的主子對他們不是非打即罵的,要不是老祖宗明裡暗裡地護著,還不知道要慘死多少。”
她說完看向司賓女官道“所以,上回鄧廠督在司禮監受杖,我們不都挺詫異的。老祖宗雖然也責罰下麵的人,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嚇唬嚇唬就算了,把人打成那樣,還真是第一次。”
司賓接過話道“他定是做了亂了規矩的事,才受那樣的責罰,老祖宗那個人,隻要底下人不破他的規矩,他就把咱們當自個的子女擔待,但要破了他的規矩,那他也是不饒人的。鄧廠督……是太鋒芒了些,你們說,東緝事廠那個位置,哪裡是他該坐的。”
楊婉靜靜地聽著二人的對話,沒有出聲。
司讚女官見她低頭沉默,也覺得她們在楊婉麵前說得有些過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們也不是故意當著你說這些,說給你聽,也是希望你能勸勸鄧廠督,頭頂上有庇護,那就是天,乾什麼要去掀了天呢,到時候天塌下來壓人,受苦的還是自己,是不是。”
楊婉聽完,卻連假意地點個頭都覺得有些困難。
這無疑是何怡賢和整個內廷的宮人們長期磨合出的相處之道。像一種扭曲的“親子”關係,用“恩惠”強迫“子女”屈膝跪拜。但就是這樣的行為,在那個年代的內廷,卻得到了包括薑尚儀在內的幾乎所有人的認可,更令楊婉難受的是,他們認為鄧瑛是一個異類,所受之罪,皆屬應當。
“我覺得鄧瑛挺好的。”
她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司賓女官歎道“那是他對你好,你才這麼說。不過楊婉,你要是真維護他,就不應該說這樣的話。他日後在陛下麵前要真有個過錯,老祖宗不擔待他,他得死無葬身之地啊。”
楊婉沒有再說話。
其實站在這兩位女官的立場上,她們對楊婉說的話已經算是很誠懇的了,楊婉深知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出言齟齬。但她還是不願意曲意逢迎,隻得咳了一聲,避開她們的目光,抬頭朝窗外看去。
漸近正午,來往的宮人各自忙碌,如芸芸眾生,也死萬千螻蟻。
她抿著唇歎了一口氣,將雙手疊在案上,彎腰趴了下去。
司禮監這邊堂門內閉。
薑尚儀走到混堂司的時候,就看見司禮監的正堂外頭跪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東緝事廠廠臣的錦袍,直背垂臂,垂在膝邊的衣袖,輕輕為風所鼓。
薑尚儀從他身旁行過,走到正堂門前。門前的內侍忙上前來道“尚儀您來了,奴婢這就去跟老祖宗傳話。”
薑尚儀道“不必著急,老祖宗若是在議事,我就等一等。”
內侍躬身道“老祖宗知道您今日過來送糟菜,旁人來了那是不行,但您來了,一定要進去通報,您略站站。”
薑尚儀點了點頭,似隨意的問了一句“廠督怎麼了。”
內侍朝她身後瞄了一眼,“哦……這奴婢哪敢說啊,都是祖宗,您一會兒進去問老祖宗吧。”
薑尚儀沒再往下問,趁著等候的空擋,轉身朝鄧瑛看去。
他一直沒有抬頭。
正是午時將過,司禮監來往回事的人很多,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難免有人要竊語幾句,但他始終沉默。薑尚儀朝宮道旁看了一眼,兩個緝事廠的百戶站在不遠處,喝斥著來往議論的宮人,但聲音也壓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