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相差無幾。”
“罷黜百家後,思想上統一了,但又沒完全統一。”
“人有百性,對道理的理解各有不同,而為了追名逐利不擇手段者,比比皆是,總會有人歪曲道理來牟取私利。”
“百家的確沒了。”
“但儒家內部卻多出了百家。”
“他們一樣操弄權術,一樣視彼此為死敵,就如你之心學,老夫之理學。”
朱聖開口。
幽怨的看了眼蘇長歌。
雖然早在死前,他就想過自己可能會被後聖鞭屍。
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並且,他也不怪蘇長歌,因為自己的緣故,那群徒子徒孫的確不爭氣,沒有其他學派,他們的日子過的太安逸太舒服了。
而此時,蘇長歌聽完朱聖的這番話。
對董聖的做法能理解。
但卻很難認同,畢竟百家當中亦有如墨家、農家這種學派。
他們的思想或許和當時不太對付,但也沒必要趕儘殺絕,焚燒全部書籍,完全可以將一些與民有利的東西保存流傳下來。
隻不過,蘇長歌也明白。
他的這種想法。
也隻是因為自己是後世之人,看到了弊端,才會難以認同。
設身處地的站在董聖當時立場來看,聖人又不是全知全能,他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罷黜百家是董聖所給出的答案。
想到這裡。
蘇長歌目光看向麵前的朱聖,已然知曉了他的解題思路。
“所以前輩您當時想的辦法。”
“就是固定。”
“清掃出儒家中多餘的學派,隻留下幾支,並設立太學院,推崇理學。”
“而有太學院在。”
“理學在朝廷上必然占據主導地位,甚至決定性地位。”
“理學本身,便是將三綱五常、禮法律法固定,將思想牢牢鎖死在理學規矩中,如此一來,變相等於徹底統一了思想。”
蘇長歌開口。
理學的本質就是將儒家道理給教條化,成為儒教,禮教。
以權勢作為倚靠。
給思想、道理一個客觀固定答案,所有人都按照聖人的話來。
此舉在一定程度上,的確保證了思想不出亂子,但也衍生出另外一個問題,思想固化,儒道落寞,一代人不如一代人。
不僅如此。
那些追名逐利之徒,依舊大行其道。
隻不過以前是披著各家各派的皮,如今披著理學的皮。
諸如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有幾個不是理學出身?這些人對百姓做出過什麼貢獻?其中最好的,也不過是清廉不貪汙而已。
而此時,聽到蘇長歌的話。
朱聖倒是坦然自若。
他承認,自己的方法確實沒能如自己預想中那樣,使天下大同。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先講亞聖、禮聖、董聖,畢竟這是曆代先賢都未解決問題,他也隻是在按禮聖、董聖的思路往下走。
至於這條路的結果如何。
如今來看。
雖然緩解了思想上的爭執,但取而代之的是儒道開始走下坡路。
彆的不說,天地大儒的人數相較巔峰時期而言,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甚至就連大儒,也有不少是嚴院長這種湊數的。
是利是弊。
朱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
目的的確達成了。
可損失重大。
隨即,他看向蘇長歌,說道“按照老夫當初與董聖商量的法子。”
“就如王朝一般,理學內部也會腐朽,所以有兩個應對之法,一是新的學派取代理學,二是將理學內部的腐臭全部掃蕩一空。”
“相當於改朝換代和王朝中興。”
“如今你自立心學。”
“第二條路肯定不會選,而走第一條路的話,便是在走老夫的老路子。”
朱聖看著蘇長歌,他不知道此子會做出什麼選擇,但他希望能開辟出一條新路來,因為儒道不該如此死氣沉沉。
隻是朱聖又怕。
怕回到當初那樣,各派之間爭執不休,爾虞我詐的環境下。
因此,他沒有去乾涉蘇長歌選擇。
隻是將一切擺在他麵前。
“多謝朱聖賜教。”
此時,蘇長歌聽完朱聖的話,站起身來對他拱手行禮。
經過朱聖的梳理,他雖然沒得到答案,但卻是明白了曆代聖人的解題思路,也明白了儒道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隻不過他心中還有一問。
至關重要。
“敢問朱聖,浩然正氣究竟為何?”
蘇長歌凝聲問道。
聽到此問,朱聖望了他一眼。
然後才說道“想來你也知道蘊養浩然正氣的三種方法。”
“第一是讀書明意,明悟聖賢道理,第二傳播道理,教化百姓,這是民心,第三是頓悟,學問得到天道認可。”
“然而,本質上來講。”
“浩然正氣實際上就是心的力量,分彆對應己心,民心,天心。”
“這也是為什麼誤入歧途,歪曲道理之人,依舊能蘊養浩然正氣的原因,因為他們堅持己心,又得到百姓民心。”
“你知道天地大儒為什麼那麼少嗎?”
“因為凡成為天地大儒。”
“其心、其學問必須要得到天道認可,己心和民心隻夠他們走到大儒。”
朱聖開口解釋道。
聞言,蘇長歌知道這是儒家辛秘。
畢竟在世人眼中。
儒道的浩然正氣,一直都是孟子口中的至剛至大之氣
如此來看,儒道能崛起不是沒道理,為了從諸子百家中脫穎而出,包裝、營銷的套路都用上,不過這麼做也沒什麼。
浩然正氣。
光是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正派。
而且儒家本身的道理,也是講究仁義孝悌,純儒將其稱為浩然正氣並無不可。
假如要是取名為心氣、心力之類的。
就少了那股堂堂正正的感覺。
“多謝朱聖賜教。”
此時,蘇長歌再次拱手感謝。
知曉浩然正氣的來源後,他隱約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不過還有一些東西,需要蘇長歌去思考解決,一旦想通,便能夠解決自己的問題,將那些害群之馬從儒道中踢出去。
“老夫所講的,能對你有用就好。”
見狀,朱聖淡淡一笑。
他也希望蘇長歌能走出條不同的路來,最好是徹底解決儒道的問題。
就如董聖當初寄希望於自己,一代人托付一代人,隻為了讓儒道變得更好,讓百姓過的更好,但朱聖對此也沒抱太大希望。
或者說對現在的蘇長歌。
不抱太大希望。
畢竟此子現在還太年輕,見識和經曆的太少,接觸的道理也不多。
自己當初光是想辦法,就耗費了整整十幾年的光陰,而且那時他已經古稀之齡,有著幾十年積累,蘇長歌這才用多久?
而後,朱聖緩緩言道。
“老夫能留在這的時間所剩無幾,你可還有何事要問老夫?”
“暫時沒有。”
蘇長歌恭敬的開口“辛苦前輩特地走這一遭了。”
不論是朱聖,還是曆代聖賢,亦或者當世之人,隻要他們心存仁義,所作所為是為了百姓,那他都會抱以尊重之心。
畢竟道理之爭是道理之爭。
不涉及兩者關係。
“嗯。”
朱聖聞言,輕輕頷首。
隨後,就像從未來過一樣,化作一陣光點,在牢房中消失。
而蘇長歌則再次盤腿坐下思考。
隻不過。
相比於牢房中的清淨,隨著斬立決的日子越來越近,外界一天比一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