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禦醫院狼哭鬼嚎,處處可聞呻吟之聲。麵前人來人往,承瑞左右盼顧,一時竟覺茫然無措。肩上忽而被人猛的一拍,他回過頭,卻見慕容狐眼望彆處,問“你在看什麼?”
承瑞怔了怔,陡然鬆了口氣,一腳狠狠踢在他腿上,怒道“你跑哪裡去了?不去宮裡回稟,隻顧四處亂跑,我還以為你”
慕容狐痛得昂昂大叫,道“以為我什麼?我剛才去宮裡找你,他們說你來禦醫院了,倒怪我四處亂跑。京裡局勢很亂,你身邊沒帶親軍,我又不在,你不好好呆在懋勤殿,跑禦醫院做什麼?”他理直氣壯,氣得承瑞又要踢他,口中道“操,還敢頂嘴是不是”
他難得爆粗口,沒了王子的高貴,多了幾分凡人的普通。來往禦醫瞧兩人又打又鬨,還以為是哪裡的兵匪,嚇得躲開十米遠。
晚晴在小院子裡等承瑞,她包了一大鍋韭菜餃子,還備了半壺黃酒。承瑞匆匆而至,他甚至沒時間坐下來吃酒,隻洗了把臉,便道“魏王出爾反爾,已數次偷襲涿州行營。我打算連夜調動兵馬,親自出征,一舉殲滅魏國殘餘勢力。”
他望著桌上的餃子,問“今日包的是什麼餡?”
晚晴撇嘴,不悅道“反正你又不吃,管我包的是什麼餡?”承瑞捏住她的嘴皮子,笑語“下次回來,我包給你吃!權當是賠罪,行不行?”
他領兵出征,乃關乎生死的大事,晚晴無法安心。
她沉沉道“我知道留不住你,隻願你出征大捷。”承瑞心頭一軟,捏住她圓潤的下巴,靜靜端倪她片刻,拿手指按在她的唇邊,微微道“等我回來。”
翌日大早,晚晴往城外行營視察鳥槍發射。天空刮起狂風,飛沙走石,人行在路上不能睜眼。晚晴用紗布裹著嘴臉,隻剩眼睛留在外麵。承瑞還未正式公布將火器營交由晚晴,而是通過慕容狐向眾人傳話,說三殿下攻魏期間,行營諸事由晚晴一人獨斷。
遠遠有飛騎迎來,火器營一副將揚聲道“卑職見過王妃娘娘,今日黃沙蓋天,是否改日再視察?”馬聲嘶叫,晚晴緊緊攢住韁繩,強行令馬頓步。她扯下裹臉黑布,斥道“若是應敵之日,是否也可改期而戰?”
副將不料晚晴動怒,忍住心中不滿,道“卑職魯莽。”
黃沙蓋天,士兵們被塵土剮麵,一張嘴便能吃下滿口土泥。他們鬆鬆懈懈,在狂風中甚至無法陣列隊伍。晚晴立上高台,她身穿戎裝,梳成高髻,威嚴的向前掃視。
她揚聲道“遲到者,懈怠者,衣冠不整者,未中兩槍者,通通罰處三大軍杖!”語畢,命士兵上膛練槍,不許延誤。副將連忙求情,道“風沙太大,要中兩槍實屬困難,還請王妃娘娘體恤。”另有粗聲粗氣的士兵道“她是清國長公主,嫉恨我們攻占清國,故意刁難眾人罷。此事定要稟告三殿下,請他為我們做主!”
於是眾人紛紛應和,以晚晴乃敵國公主為由,拒絕聽從命令。
更有人道“我們這裡是火器營,是男人的天下,怎能聽令於後院女子?再說,九國之中,還從未有女子舞刀弄槍,指點男人們的軍隊!大夥說是不是?”
“是是是,說得有理!”
“請殿下三思,勿使女子染指軍政!”
抗議聲震天撼地,晚晴眉心微蹙,甩袖離去。江無疾步隨後,道“祖宗法訓,女子皆為紅顏禍水,不允乾預朝政。三殿下此番,確實有失考慮,他沒有想過你的處境。”
晚晴難受,道“我的處境?我的處境是什麼?所有的祖宗法訓全是男人們所定,所有的禍國殃民,都怪罪紅顏禍水。你們男人可真夠坦蕩,如果政治清明,則是君主英武。如果朝政,則是後宮殃國。可你看清楚了,陳國破城,因武力不及大莊。遼國慘敗,乃遼王親信奸臣,而大清國我雖然不願說,但確實是因父王昏庸無能”
她語如炮彈,江無瞠目結舌。
入魏國半日許,承瑞便攻下涿州城南。因城中有河流穿過,魏王以之為天然屏障建築工事,一時令承瑞戰事滯後,隻能停駐河南岸整休。
承瑞稀粥兌饅頭,心裡想著晚晴的餃子,更覺食難下咽。
慕容狐入營帳,呈上八百裡加急件,道“王妃娘娘去行營視察鳥槍,命士兵於沙塵中操練。”承瑞饒有意味,問“結果如何?”慕容狐眉梢挑起,道“與殿下預料的一樣。”
承瑞幾下拔完稀粥,用巾帕抹臉,隨手往案上一丟。慕容狐收拾了碗筷,把承瑞用過的巾帕整整齊齊疊放在餐盤裡,道“如果沒有你幫襯,隻怕王妃娘娘難以處置。”承瑞從容打開急件,裡麵詳細記載了晚晴在行營裡的一舉一動。
他略略掃去,臉有霽色,道“現在還沒到幫襯的時候。”
慕容狐問“何時才是好時機?”
承瑞揭開燈罩,把急件點燃,望著冉冉火苗,道“初掌軍權,必然諸多挫折。我越是幫她,她越是無法生出自己的羽翼。清宮破城那日,她站在宮門之上,為國身披盔甲,已勝過諸多懦弱男子。我信她,自有化繭成蝶的力量。”
清宮中有一處書房,是清國眾皇子讀書之所,史籍眾多,從未有女子踏足。晚晴身為長公主,所讀詩書皆由宮廷女師傅教授,除去識字斷句,便是《女則》之類。
晚晴換上春衫小裙,於書房席地而坐,陽光蒼白,沿著花窗描出一副仕女讀詩圖。她的麵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冊,有《孫子兵法》,有火器營的發展史,有鳥槍的發射方法,甚至連矛與槍的區彆,她也樂意循著書往兵器庫試一試。
明媚之日,她命令江無在習射場教授自己弓箭和鳥槍。她的雙手被弓弦割傷,她的肩膀被鳥槍震痛,她不怕艱險,她覺得日子充滿了期翼。
待承瑞去魏國後的第二個月,夏初春深,京州一片百花爛漫。城中以“反莊複清”為號的起義軍,以迅雷之勢攻入莊國行營兵部。兵部猝不及防,被打得狼藉不堪。
第三日,起義軍破京州,長驅直入清宮。
承瑞遠在魏國,難解燃眉之急,慕容狐急道“如此下去,隻怕起義軍會攻占清宮。”承瑞施施然立於遊船遠眺,道“晚晴怎會坐以待斃?你豈非太小看她了?”慕容狐道“起義軍打的是“反莊複清”的名義,王妃是清國長公主,就算沒有隨之起義,也總不至倒戈相向。”
河流對岸是魏王的親軍,浩浩湯湯,架著炮火等著承瑞軍隊。
承瑞下令停船,激流之中,艦隊隨風而下。他道“曆朝曆代皆有起義軍,但成事者了了,多以私心謀大業,並非為國為民。晚晴聰慧,怎會一葉障目?”
他對晚晴的信心就像毫無緣由的路邊清風,勝過任何人。
承瑞又道“即便起義軍當真破城,占領了清國,又能如何?明日待我回去,還是能奪回一切。此番事件權當給晚晴練手,你密切監視,但不許動手相助,可明白了?”
慕容狐齜了齜牙,道“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
承瑞把單筒望遠鏡丟給慕容狐,沒好氣道“沒人讓你明白,你做好自己的事便可。”又問“吳學士可有來信?”慕容狐道“來了,他說上古秦國突襲魏都涿州,魏軍依托城中河流工事死守,秦軍強攻毫無奏效,於是引河水倒灌城內,三月後,涿州被水浸壞,魏王投降。”
起義軍張狂,晚晴無計可施,她陷入糾結之中,既不想與起義軍攻下京州,又不想與起義軍有正麵衝突。她一退再退,漸漸領著火器營及守城各部至東部大草原邊境。
再後退,便是清王東邊小朝廷的勢力範圍。
晚晴寫了數十封加急信給承瑞,想要他拿主意,承瑞卻不願給她隻言片語。火器營被打得七零八落,損失慘重,而晚晴除了命禦醫救治傷兵,竟無計可施。所有的兵書和習練沒有一點用處,深夜之中,她想起了吳學士。
吳學士是承瑞軍師,以才智聞名於九國,各國君主都曾拉攏他,偏他死心塌地,隻認承瑞一人。晚晴知道吳學士的本事,人在家中,亦能握天下乾坤。她侃侃寫下三封信,請吳學士指點迷津。過半日後,收到回信,信裡隻有寥寥數字,道一統九國,造福千秋萬代。
江無隱隱猜到其中意思,嗤之以鼻道“一統九國,談何容易?!”
眼前的迷霧好似全部煙消雲散,晚晴將幾字細細念了數遍,道“雖然不容易,但如果試都不試,又怎算君子所為?”她頓了一頓,道“我心中的決意已定,任何人都不能阻攔。江無,你是我最親近之人,我希望你,永遠站在我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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