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承瑞狂奔至飛凰殿時,正是夜濃霧稀。二百親兵跪在殿門前,烏壓壓靜如墳墓。巨燈高懸,仍抵不住承瑞兩眼發黑。他深一步淺一步入了寢殿,拂開簾幕,見榻上空空如也,盛怒中往後一退,環顧四周片刻,方喝道“今兒是誰當差?”
屏幽哭成淚人,縮在蘭燼身後,哽咽道“是奴婢。”承瑞盯著榻前晚晴穿過的繡花鞋,神情僵硬無比,兩隻眼睛陰沉沉似要將人生吞活剮。
他道“信呢?”
二夫人齊茉兒亦覺六神無主,她顫抖著遞上信紙,回道“啟稟殿下,信是在梳妝台上發現的。聽屏幽通傳太子妃失蹤後,臣妾立即遣府裡的奴才們關好了所有的大門小門,又往各個殿宇、花園中找尋了,仍未見太子妃行跡。您又不在府上,我”
承瑞聽得心煩意亂,忽而道“閉嘴。”
齊茉兒在眾人麵前丟了臉麵不提,到底是承瑞的臉色難看,令她唇舌哆嗦,再被如此一喝,越發渾身發軟,差點就栽了跟頭。
承瑞低著頭看晚晴的信箋,短短隻有一行字,她說“莊承瑞,你若敢對靜善的孩子不利,你也彆想再見你自己的孩子。”連落款都沒有,但晚晴的字跡他知道。他氣得指尖打顫,他從未如此的憤怒。被舊太子侮辱的時候,他能夠忍氣吞聲。被莊王訓斥的時候,他能夠誠惶誠恐。可是被晚晴威脅的時候,他卻像暴怒的獅子般,身體的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
可是除了暴怒,他更多的卻是害怕。
害怕永遠的失去晚晴。
他揉碎了信箋,沒有往日的淡然,焦躁的拎住江無衣領,兩眼猩紅道“告訴我,晚晴去了哪裡?”江無神情冷漠,唇角勾起絲絲笑容,道“莊承瑞,我以為你很厲害,原來也挺傻的。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長公主的行蹤嗎?我和你不一樣,她想做任何事,我都會支持她,不像你,竟然妄想用重兵把她困在身邊。你知道嗎?在域林的時候,隻要她想躲,隻要她想逃,任何人都找不到她,包括我。”
兩人正對峙,慕容狐疾步而入,道“殿下,我已派健銳營、火器營、虎槍營、神機營圍住整個莊州,太子妃懷有身孕,應當還在城內。”
承瑞簡而言之道“即刻起,不允任何有孕之人出城。”
慕容狐應了“是”,又問“親兵營的二百士兵如何處置?”承瑞往殿中眾妻妾奴婢身上一掃,道“每人罰軍杖二十,各副將貶去官位,回原司任職。”慕容狐聽命,又疾步出去。
承瑞稍稍平複心神,坐回炕邊,道“屏幽,你來說說,這一天太子妃都做了什麼。”
屏幽跪到麵前,垂淚道“太子妃一直很好,很安靜,要麼坐在炕上發呆,要麼坐在藤椅裡發呆。傍晚去了趟太極殿,守門的親衛沒敢攔她。從太極殿出來後,太子妃還去後花園逛了一圈,晚膳她吃得也好,還同做膳食的嬤嬤說了會子話。”一頓,似突然想起來一般,道“有件事奴婢覺得奇怪,平素太子妃不允咱們在她麵前提及莊夫人,今兒卻忽然說想吃莊夫人送的酸甜果子,還讓奴婢擺出來。可莊夫人送酸甜果子之事,奴婢提都沒提過。”
承瑞往炕桌上看了看,果見有半碟紅梅子。
他抬眼往齊茉兒身後一瞥,道“我早同你說過,不許在飛凰殿出入,不許在晚晴麵前出現。”又驀地往幾上一錘,“咣當”一響,碟子裡的梅果便滾落到炕上。莊媯嚇得魂飛魄散,越過齊茉兒跪到承瑞腳邊,道“殿下饒命,太子妃有孕,奴婢琢磨著”
她話沒說完,承瑞已抬腳往她肩膀踢去,氣急敗壞道“誰讓你琢磨了?我讓你琢磨了嗎?晚晴喜歡吃什麼,我難道不知道嗎?要你去琢磨?你說,在太極殿,你是不是見過晚晴?你同她說了什麼?是不是又惹她生氣了?”
莊媯肩痛欲裂,身體趴在地上,掙紮著跪直,忍住泣聲道“奴婢是見過太子妃,但太子妃心情甚好,吃了奴婢煮的碧螺春,還說讓奴婢告訴殿下,就說她來過太極殿了。殿下英明,奴婢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逾越,更不敢惹太子妃生氣呀!”
她遮麵哭泣,肝腸寸斷。她心裡明白,這個男人,正在懷疑她。
承瑞以為在他的妻妾當中,晚晴最恨的是莊媯,平素連“媯”字都不願提及,怎麼可能好端端的與莊媯說話?便道“滿口謊言,竟敢企圖蒙蔽我!”
莊媯哀哀而泣,哭道“奴婢奴婢真的沒有騙您,請殿下明鑒!”
天邊已露出霞光,映著海棠的花影,在輕紗窗上蕩漾。承瑞已然失了興致,一想到此刻不知晚晴身在何方,心裡便滾滾燃著烈火,幾欲將自己吞噬。他整整一宿未睡,麵目憔悴,卻絲毫沒有睡意。承瑞道“屏幽、蘭燼、語蘭身為飛凰殿掌事,未能忠心護主,各賞五十大板,遣入宮為賤婢。二夫人、三夫人身為妾室,未能伺候主母,罰避居含涼殿半年。”他最後把目光落在莊媯身上,聲音如玄冰寒鐵,道“莊媯妖媚惑眾,惹怒主母,念她生養莊稷有功,免於死罪。”一停,又道“但活罪難逃!罰你永不可在我麵前出現!”
語畢,承瑞起身,背手大步而去,留下滿殿求饒聲。
太子府辦事素來麻利,絕不允任何人拖遝。隻兩日間,承瑞的後院便搬空了。太子府工事驟停,滿院的奴婢、妾室被驅散,還有每天數百的親軍在街道巡查,讓莊州的百姓人心惶惶,沒事不敢隨便走動,隻能守在家裡,偷偷瞧著形勢。
林小清對此極為不滿。
自從上次在酒館裡,慕容狐送給小清止血膏,小清便借由向士兵問了慕容狐住所,說要還他東西。士兵見兩人有說有笑的,便沒有多想,全部告訴了。豈料從夜裡開始,小清便卷好鋪蓋睡到了慕容狐家門口不遠處的橋洞底下。其她流浪的民婦都勸小清不要做白日夢,沒有一個王宮貴族會喜歡乞丐。小清偏不信,笑道“他送我止血膏呢。”
旁人取笑道“是他心地好,不見得是喜歡你。”
小清已經背著行李走到廟門外麵,大聲道“每天能看見他,我就高興。”
住到橋洞底下後,確實能每天看見慕容狐了,隻是阿狐煩她煩得不行。例如一大早,阿狐去太子府當差,天沒亮,他的馬上又沒有掛燈籠,跑在路上全憑直覺。結果小清沒日沒夜的守在橋頭,有時累了,還敢盤膝打瞌睡。她一動不動,周圍又黑,好幾次阿狐都差點從她胸口踏過去。每次阿狐問她“你到底想乾什麼?”
小清都會沒羞沒恥的回答“我就是想看見你。”
這天阿狐當了一宿的差,早上才回府,一到門口,小清便衝到麵前,急道“你去哪兒啦?我好擔心你。近來城裡亂哄哄的,到底是為了何事?你能否跟太子殿下說一聲,如此下去,遲早會失了民心是為了太子妃嗎?”阿狐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守門的小廝以為兩人認識,都沒有攔小清,任由她進了後院。
阿狐從沒被女人嘮叨過,他不懷好氣的抱胸望著她,問“你是誰?”
小清懵懂道“我叫林小清啊,咱們在酒館見過,還有每天在橋頭”
阿狐打斷她的話,冷傲道“不管是林小清,還是王小清,還是陳小清,都請你滾開,再也不要來煩我。”小清曾幻想過無數自己與阿狐在一起的畫麵,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白日夢,哪些是真實。她自覺和阿狐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突然聽到阿狐要自己滾開,仿佛如夢初醒,眼淚嘩的落了滿臉,帶著泣聲道“我叫林小清,不叫王小清,也不叫陳小清”
話沒說完,喉頭一滯,就嚶嚶嚶哭了起來。有時她自己也很難相信,從離家出走,到莊州這數年間,到底是如何忍住淚水,堅持到底。
阿狐一見女人哭,就慌得手忙腳亂。
石徑深處,從薄霧中徐徐走來衣衫華麗的貴婦,她花枝亂顫笑道“哎呦,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呀,怎麼哭了?”她拿帕子揚開阿狐,替小清拭淚,喜道“你叫林小清呀?我叫你小清好不好呀?你跟我說說,阿狐是怎麼惹你生氣了?我幫你教訓他!”
小清眼圈兒紅紅的,忙躲到阿狐身後,道“您是哪位?”
貴婦笑道“我是你婆母。”
阿狐雙手往兩側一垂,怒道“娘,你不要胡說!”貴婦根本沒抬正眼,隻盯著小清,喜歡得似要把她吃了,伸手去牽小清,嘴裡卻對阿狐道“她是你唯一帶回家的姑娘兒,自然是我的好媳婦。總歸是個姑娘,我呀,不怕媳婦醜,不怕媳婦窮,就怕媳婦兒是個男兒身!”阿狐聽她越說越沒譜,奪過小清的手,拉著就往書房跑。
最快更新請訪問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