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楚國在楚定河西岸，莊國在楚定河東岸下遊，每至深冬，寒風沿著河麵由北往南，經過齊、薑，夾裹著潮濕和嚴寒席卷至莊，以致莊國的冬天又冷又濕，屋子裡濕漉漉的，滿壁潮水。莊州因天子腳下，百姓富饒，遂家家戶戶燒有地炕，每年冬至日也可往官府領柴火銀子補貼家用。小清在繡房做事，不僅有吃有住，每月亦能拿二兩工錢，得半匹緞子。
姑娘們吵吵鬨鬨，她們都是附近的小門小戶的待嫁閨女，做事機靈活潑，隻是尚缺一些周全，說話也都風風火火，沒個約束。方才巧姐拿小清取笑，小清欲要回話，老板娘的女兒玉窈忽而伸手，道“給我一卷金線，鑲完金邊就算完工啦。”
小清麻利從櫃中找出，放到玉窈腳邊竹籃裡。
巧姐笑道“玉窈你聽見沒有？小清說她的郎君是將軍呢，我叫她帶給咱們瞧瞧，開開眼界。”玉窈手中活計不停，穿針引線，眼睛死死盯著繡架上的花案，道“我又不是聾子，都聽著呢。”又笑“我娘前頭說親，村頭賀員外家有個孫子，在書院裡讀書，寶貝似的，想讓我嫁過去當孫媳婦呢。小清，你若想嫁人了，我把你說去，反正”
旁邊有個年紀稍大些的繡女撇嘴道“呸！小清你彆聽玉窈胡說，那家的孫子我見過，歪瓜裂棗的，也多虧了玉窈娘能看上。”玉窈停下動作，抬頭道“容貌醜一些怎麼了？家世身份都好呀。小清長相也一般，沒爹沒娘的，賀員外不嫌她就該磕頭燒香了！”
小清訕訕道“我有爹有娘，在老家呢。”又笑“我還是喜歡長得好看的。”
巧姐抿唇嗤笑，頗有深意道“那你的將軍情郎長相如何？”小清腦中浮現慕容狐的笑臉，不由垂臉羞澀道“在他之前，在他之後，我都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
眾人瞧她的模樣，都哄堂大笑。
木門“嘎吱”開了，老板娘手裡抱著一匹綢緞進來。狂風烈烈，炭盆裡的火苗吹得“啪啪”作響，火星四射。小清忙接過綢緞，放進櫃子裡。巧姐起身要關門，老板娘道“彆關門，外頭有人呢。”又朝外笑道“林小清在這屋呢，將軍大人進來暖和暖和。”
大概隻要是女人，見到容貌俊俏的男子都會失了分寸吧。
玉窈問“娘，誰呀？將軍？找小清嗎？”
小清懷裡抱著一匹綢緞，要往櫃子裡塞，沒找到合適的地方。聽見玉窈和老板娘說話，便下意識的往回看，卻是身穿黑狐大氅的慕容狐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口。
他淺淺發笑，又好像並沒有笑，喚道“小清。”
小清雙臂一鬆，綢緞“咣當”掉在地上。她大聲尖叫著，狂喜著，一頭紮進慕容狐懷裡。她比慕容狐矮了差不多兩個頭，阿狐抱著她的時候，低著頭，下巴正好能磕在她的額頭。
她環著他的腰，他抱住她的脖子。小清的臉在他的胸口蹭了許久，又抬頭道“阿狐，你回來啦。”阿狐雙手捧起她的臉，吻在她的眉心，兩人全然忘了周遭的存在，相視傻笑。
他低低道“還沒回家呢，先來看你。”
老板娘重重“咳”了兩聲，對小清客氣道“這位是？”小清頓覺吃羞，從阿狐懷裡掙脫開，得意道“他叫慕容狐，是我夫君。”阿狐笑容一滯，俯身在小清耳邊道“你我何時成親了？我怎麼不知道？”小清往他肩膀一錘，朝老板娘道“我們快成親了。”
“嗬嗬。”
阿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輩子好像被小妮子吃定了。
繡房裡的姑娘看了看慕容狐，又看了看小清，又看了看慕容狐，又看了看小清，深覺比在勾欄看戲還要稀奇，最後到底是將目光落在慕容狐臉上。
畢竟，她們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貌美的男子。
楚國的冬天是乾冷，寒浸入骨，使人皮乾唇裂，曬在太陽底下瑟瑟發抖。下了幾日的雪，終於停了。晚晴帶著孩子往救濟難民的六疾館診病，日頭蒼白，她出入於草屋，把褆兒綁在背後，用棉布捂住他的鼻口。若說辛苦，她當然覺得辛苦，但她甘之如飴。她把所有對清國百姓的愧疚，千倍萬倍的付諸在這些遭受苦難命運的難民身上。
而且，忙碌的時候，能使她忘卻承瑞，忘卻如前世般的悲慟。
六疾館占地不寬，所安置的百姓卻有上萬。有落魄的書生，有行乞的流浪漢，有逃難的路人，還有無數尚在繈褓被人拋棄的女嬰。因晚晴是女大夫，以楚國的律例，不允許入館行醫。所以她每次來六疾館都沒有酬勞，連所需的藥材都要千方百計問官員們索要。
今年雪災猶重，無數的難民湧進六疾館取暖，十人中有九人患有惡疾，高燒不退。晚晴用柴胡和甘草在庭院中熬了數鍋湯藥，讓難民們當水飲用。冬日嚴寒，她累出滿身大汗，喚來幾個閒散人，令他們劈柴的劈柴，燒火的燒火，熬藥的熬藥，還教會小孩子們辨認柴胡和甘草，讓他們跑去後山尋藥，每個尋到藥材的孩子都可以吃到一串冰糖葫蘆。
六疾館有兩個大官員掌事，平時他們並不常來館內，在館內辦事的多半是些宮裡犯了事的禦醫，或是從民間征調的大夫。楚國的民風比莊國更為閉塞，他們不允女子入官衙當差，連醫女都沒有，故而楚宮內苑每年因病而死的宮女、妃嬪無法計數。
兩個掌事前呼後擁著四處巡視，偶遇晚晴，他們也見怪不怪，倒是新接任的掌事楚益湉問“咦？這兒怎會有醫女？”他乃楚王內侄，身份高貴，被遣至六疾館，是為了積累政績。
身側陪伴的官員回道“是城裡的女大夫，她自己非要來，我們攔都攔不住。”
晚晴蹲在地上切洗藥材，有個燒柴的夥夫客客氣氣道“女大夫，你去後頭躲躲，上頭又來人了。”晚晴便往楚益湉這邊看了一眼，淡漠道“沒事，你乾你的活。”
說來奇怪，六疾館的扒皮無賴甚多，卻人人都唯晚晴馬首是瞻。
楚益湉走到晚晴麵前，一大堆官員黑壓壓湧了過來，晚晴起身，朝後頭道“小虎子，藥材切好了，放到大鍋裡去。”她半彎著腰，拍拍背上的褆兒，問“大人有何貴乾？”
掌事官員喝道“大膽！他是新任的六疾館掌事大人。”
正好幾個小孩子找了藥材回來，都捧到晚晴麵前，道“女大夫，你看看，我們找的都對嗎？”晚晴看了眼楚益湉，偏過臉，仔細瞧孩子們手裡的藥材。她挑出幾根丟到一旁，淺笑道“這些都不是，你們拿去對比一下，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呆會告訴我。”
小孩子們歡歡喜喜去了，草房裡走出幾個大塊頭，站在晚晴身後，叉著腰。
一個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漢，隻穿著兩件單薄的敞衣，道“女大夫，有話儘管叫人。”又往後麵呦嗬，打了個口哨，一瞬間無數穿戴破舊，光胳膊露腿的男男女女走了出來。
掌事官員有些哆嗦，畢竟刁民年年都有，誰碰上誰倒黴。
他壯著膽子道“你們乾什麼？”叉腰的大塊頭道“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啥也沒乾呀”晚晴喝道“閉嘴，都給我進去！”大塊頭放下手臂，朝楚益湉橫了一眼，才對晚晴道“您有事，出個聲，兄弟們個個豎起耳朵聽著呢。”言畢，都乖乖散了。
晚晴道“既是新任的掌事大人，我想問問，為何今年的官府撥的藥材隻有五十斤？六疾館有上萬人口，五十斤能抵何用？”當官的還沒問話，當奴才的反而追究起來，令楚益湉詫異。他越發覺得納悶，又深感好奇，問掌事官員“她說的是真的？我記得朝廷每年撥給六疾館的銀子有四萬兩，怎會隻有五十斤藥材？”
掌事大人戰戰兢兢，道“楚大人不必聽她胡言，一介婦人哪知朝廷大事。”
晚晴也未爭辯，隻冷笑道“掌事大人既知道何為朝廷大事，我倒想問問，今年流疾肆虐，數萬人高燒不退，您身為六疾館掌事，可有良策？”
掌事大人打著官腔道“良策雖沒有，但”語未完，晚晴大聲怒斥道“既沒有良策，何來的廢話！你身為六疾館掌事，一不能為難民醫病解痛，二不能為王上排憂解難，三不能思慮良策，王上要你有何用？百姓要你有何用？此刻既還敢嘲弄婦人，真是可笑！”
周圍難民聞之振奮，齊齊道“說得好！”
掌事大人捋起袖子往前衝，氣急敗壞的舉起巴掌，嘴裡道“你你”旁邊燒火的夥夫猛地竄了起來，雖底氣不足，到底是喊了一聲“你你想乾什麼？！”他聲音才落，後麵茅草屋裡剛剛才坐下的大塊頭領著刁民們猛地衝了出來，擋在晚晴麵前。
最快更新請訪問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