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楚國幅員遼闊,乃舊大莊的數倍,是整個舊陳、舊遼、舊清所有土地之和。楚宮卻很小,小到隻有莊宮的一半。楚益湉乃楚王內侄,常年出入宮中,因楚後無子,越發深受器重。他親自引晚晴至太後寢宮,在廊下叮囑道“太後麵前說話,切忌言語衝撞。病治不好無礙,前頭一大幫的禦醫都沒治好,你儘管實話實說。再者”他壓了壓聲音,情切的望著晚晴側顏,道“凡事有我在,我始終和你站在一邊。”
晚晴知道宮中禮節,她垂臉噓聲,與晨曦靜立著等候太後召見。乍然之間,忽聽見楚益湉剖心掏肺的話,竟有一絲顫動。她的莊承瑞,好似永遠都站在她的對麵。莊媯爭寵的時候,大清滅國的時候,老莊王命他另娶的時候,還有他殺死皇阿瑪殺死靜善的時候。
簾子掀起,太後迎了出來,滿麵溝壑的臉上是一圈圈的笑容,她道“你就是女大夫?果真有幾分英氣。”楚益湉拉著晚晴往前跨了大步,跪下道“給太後請安。”太後伸手扶起晚晴,仔細往臉上打量道“女大夫生得好俊俏!可許了人家?”
晚晴見她慈善,好似域林的老嬤嬤,遂稍稍放鬆道“啟稟太後,民女已經許人了。”
太後一手牽著晚晴,一手牽著楚益湉往屋裡走,朝宮女道“快快備座倒茶,可彆怠慢了兩位貴客!”楚益湉拿眼睨著晚晴神色,生怕她不喜應酬,嘴裡朝太後笑道“我算什麼貴客,前兒個還陪您打過牌呢,您忘了呀?”
太後笑道“就算天天陪我打牌,也是貴客!昨日王後還同我提起你,說你府上又添了新丁,好個人口興旺,過年時抱進宮給我瞧瞧,也樂一樂。”
楚益湉附和著笑道“太後恩典,我求之不得呢。”
三人剛剛坐定,楚益湉眉飛色舞要與太後閒聊,還未開口,便聽晚晴道“請楚大人暫避片刻,我要給太後診斷病情。”又對晨曦道“你也出去等著。”
楚益湉愣了愣,旋即起身道“太後,我先退下,呆會子再進來陪您說笑。”
太後知道楚益湉性子,數年前,他剛娶夫人,在宮中行禮時,因夫人有孕席間作嘔,他無半句寬慰的話,反當著眾人甩了夫人一巴掌。眼下見他對晚晴言聽計從,甚覺好奇,對晚晴便多了三分注意。她問“聽說你是六疾館的醫女?”
晚晴半跪在地上,手指輕壓著太後脈象,神情冷漠道“民女技藝不精,做事無法三心二意,請太後恕罪。”她如此語氣,無半點畏怯、討好之意,令太後愈覺驚異。
太後道“你且診脈,我不問你話就是。”
楚益湉走到屋外,四處瞎逛。他時而往窗戶裡探探頭,時而走到樹下看看花鳥,時而跑到玻璃缸前喂喂金魚,他百般無聊,心底卻莫名的充實平靜。
他知道自己有所等,也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因而喜悅。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宮女出來,福身道“楚大人,太後請你進屋。”楚益湉將手中一把的魚食猛地往缸子裡一丟,惹得無數魚兒跳躍,嘩啦濺出一地水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底的事,已經隨著他溢出的笑容寫在了臉上。他一步兩階跳進屋,又平緩氣息,整了整衣冠袖口,方從容的走到晚晴麵前,道“太後病勢如何?”
他無非是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罷了。
晚晴坐在一側喝茶,連眼皮都沒抬,淡淡道“太後無礙,吃兩副藥,再用我自己做的膏藥塗抹便會痊愈。”楚益湉歡天喜地,比自己得了好處還高興,朝太後抱拳道“恭喜太後了!可要好好賞賜女大夫!”太後洞察分明,道“你說賞什麼?”
如果是旁的女人,楚益湉隻會自以為是的替人做決定,但在晚晴麵前,他絲毫不敢擺楚王內侄的架子,他道“我說了可不算”又轉臉問晚晴道“你想要什麼?”
晚晴已放下茶盞起了身,道“太後付我診金便可。”
楚益湉勸道“在六疾館時,你要求我做這個,要求我做那個,如今明明有了機會問太後求賞,怎麼反不說了?”晚晴依然冷著臉,道“你是六疾館掌事大人,六疾館的難民有事,當然要找你。而太後有疾,我是她的大夫,替她看病乃天經地義,難不成我還要借此要挾不成?”又朝太後作揖道“六疾館事務繁冗,民女先行告退。”
太後見她條理分明,不像平常婦人,便問“聽說女大夫是清國人?”晚晴背起藥箱,道“民女原是清國人,後嫁入莊國。”太後依依不饒,又笑道“你進宮有半日了,我還未問你姓名呢,真是糊塗!”除去晨字輩的孩子們,晚晴從未向楚國的任何人透露過名姓,聽太後相問,仍隻是不卑不亢道“民女姓名甚為粗陋,太後喚我女大夫便可。”
晚晴有意隱瞞,不肯多言,亦不肯用假名糊弄人。楚益湉怕太後生氣,忙打圓場道“去年潮白河漲潮,淹沒無數良田,以致今年難民增多,我每日都忙到半夜才回府,若不然,定要陪太後摸一日的雀子牌。”一頓,躬身道“我改日再來給太後請安。”
出了宮,晨曦才要鬆口氣,吃半顆糖果,又看見遠處行來浩浩蕩蕩的一隊儀仗。
太監一聲聲往宮裡疊傳“王上回宮啦!王上回宮啦!王上回宮啦!”
楚益湉忙拉著晚晴、晨曦退到牆角,悄聲道“彆動!彆說話!”三人垂手靜立,任憑前麵的人來來往往。過了一會,楚王騎馬過來,見了楚益湉,便兜住馬頭,慈祥道“益湉,你來了啊,可去你姨母宮裡了?”楚益湉忙上前道“啟稟姨父,今日未去姨母宮裡。太後有疾,命我領著六疾館的女大夫請脈,眼下急著回六疾館辦公。”
楚王朝晚晴看了一眼,沉沉問“你就是京城裡人人擁護的女大夫?”
晚晴低低的垂著臉,屈膝道“民女見過王上。”又道“民女隻是醫德所在,治好了一些人的病而已,並無人人擁護之說,王上謬讚了。”
楚王微微頷首,道“願大楚的醫者,皆能像你一樣惜愛品德。起身吧。”又道“因著洪澇,今年的災民多過往年數倍,益湉,我把六疾館給你,是希望你好好整治,善待百姓。今日見你心思都放在公務上,我很欣慰。”
楚益湉忙道“我一定不負姨父所望。”
楚王點頭微笑,道“好孩子。”語畢,便夾了夾馬肚子,往深宮去了。
回到六疾館,江無已等候多時,見晚晴安然無恙,方寬了心繼續鋤土開荒。夜裡衛子離捎來承瑞的信,晚晴看過,道“楚國朝政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楚王心係臣民,勵精圖治,乃當世明君。想必楚隊定然紀律嚴明,勤操苦練,勝鄭、齊、薑國數倍。”
承瑞已與吳學士彙合,兩人在軍帳中挑燈夜談。
吳學士城府極深,手裡拿著衛子離傳來的信箋,含蓄道“有王後在楚,倒實在便利,有些難做的事,若請她幫襯必然容易。再加上一個楚益湉——”
承瑞沉下臉,無一絲笑靨,漠然道“你彆打晚晴的主意,她是大莊的王後,除了母儀天下,齷齪事,皆與她扯不上乾係。”
吳學士連忙住了嘴,另起話頭道“阿狐已取鄭王首級,預備明日攻打薑國行營。”
承瑞手裡把玩著琺琅小刀,眼睛望著齊、薑、鄭三國地勢,半響才道“戰事已至緊要時候,暫時斷去與阿狐的聯絡,以免泄露神機。形勢若有變,一切由阿狐自行做主。”
吳學士應了“是”,便研磨提筆,徹夜給阿狐寫信。
三日後,當薑國百姓尚在沉睡之時,天下已然巨變。待太陽升起,他們開門拉窗,才發現眼到之處、街道巷尾之中,掛的都是大莊的戰旗。而薑國的王宮,濃煙滾滾,已被毀於一旦。此消息以迅雷之勢傳遍九國大地,原來大莊在五日之內,竟生吞了薑、鄭兩國。
晚晴半夜驚醒,抱著痛哭的褆兒來回走動,門外隱隱傳來腳步聲,是衛子離。
他立在屋簷下低聲道“女大夫,我肚子有些疼,能否幫我診一診脈?”他氣息平穩,語態祥和,絲毫沒有病弱之態。褆兒是做了噩夢才哭,被晚晴抱著哄著,很快又睡著了。晚晴仍舊坐進被子裡,把褆兒放在身側,朝門道“彆裝神弄鬼的,找我何事?”
外麵靜了下去,晚晴聽見數人輕踱的腳步聲,便狐疑道“還有誰在?”卻又聽衛子離重複道“女大夫,我真的肚子疼”晚晴懶得理他,道“隔街那頭有個老大夫,你去找他罷,我要睡了,不會給你開門。”
一陣嘟嘟囔囔的聲音後,到底是承瑞開了尊口,道“是我,也不開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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