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後神色淡了淡,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可惜,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心。”
辛夷微微一笑。
“聖人傳我過來,不僅是為小公主看診吧?”
曹皇後道“我園子裡的花開得正好,隨我出去走走吧。”
今日天色晴好,萬紫千紅掩於翠綠碧葉間,花枝上夜露未散,凝結成晶瑩的水滴,在初陽的照顧下,競相怒放,無限美景,登時驅散了心裡的悵然。
兩個人隨意地散著步,丫頭都遠遠在後麵,比起屋子裡說話更是方便,也不會落入彆人的耳朵。
“官家昨夜雷霆震怒,處罰了周娘子,又將張樞直下了大理寺獄。此事,你和郡王可知情?”
辛夷遲疑一下,“知情。實不相瞞,臣婦今日入宮,正是想探問一二。”
她如此直言不諱,引來曹皇後友善的笑意。
喜歡的人做什麼事情都是好的,她看著辛夷的模樣,很是溫和。
“兩個人互相指摘,恨不得對彼此剝皮揎草才好……”
辛夷不客氣地道“狗咬狗,一嘴毛。”
曹皇後怔了怔,輕輕地笑“你們以為,官家會如何處置?”
這個辛夷真的猜不到,也正是擔憂的地方。
人人都說趙禎仁厚軟弱,可這個皇帝處事又自有一套準則,並不輕易受人左右。
曹皇後微微一笑,“在官家的眼裡,有四種人。一是親人,二是得用之人,三是憎恨卻無能為力的人。四是普通人。張樞直當年未蒙蔭庇,卻累進步兵司副使、樞密院直學士,皆由官家飲點,所為何故想必你們也知情。”
辛夷點頭不語。
曹皇後靜靜地望著她,“張巡想必就是第三種人。”
辛夷驚了一下,“為何?”
曹皇後看著悠遠的天幕上掠過的大雁,“皇家的臉麵大過天,官家大抵不會讓小公主被人戳脊梁骨吧。”
辛夷與她對視,雙眼緊鎖,久久沒有說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已下獄,就不是她能夠左右的了。
辭彆曹皇後,從福寧殿出來便見傅九衢等在外麵。
看著他肅靜的背影,辛夷莫名一陣心安。
“九哥!你這麼快?”
傅九衢轉過頭來,牽過她的手,“我們回去吧。”
辛夷笑問“見到官家了嗎?”
傅九衢迎上她的目光,聲音平和無波,“我沒去找官家。”
辛夷詫異地看著他,眉頭略微皺起,“那你做什麼去了?”
傅九衢抬手,緩慢地撫弄她垂下的鬢發,漫不經心地一笑。
“大理寺獄。”
辛夷驚聲“可有探得什麼消息?”
傅九衢溫柔地看著她說“張行遠是有光環在身上的,小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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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德門前負荊請罪的張行遠,到底和趙禎交代了什麼,沒有任何人知情。
審訊時,趙禎也未允許任何官吏參與。
即便是大理寺獄的人,也隻知道趙禎在麵見張巡以前還是怒氣衝天,大有殺之而後快的意思,見他以後,神色就平靜下來,再回宮,二話不說就將周娘子幽禁,甚至都不肯聽她解釋。
宮裡猜測最多的是張巡和周娘子有私情,引來官家的震怒。
但趙禎並沒有這樣定性。
兩日後便有旨意下來。
“樞密院直學士張巡德行有虧,縱容家人惹是生非,無視法紀,禍害生民,仗勢行凶,有失體統,理應下獄問罪。責成大理寺審理,再行定奪。”
辛夷得到消息,便有些憤憤不平。
“之前沒有讓大理寺參與問案,如今還能審出什麼來?大理寺能從張巡嘴裡得到的答案,無非是官家默許的那些。通敵賣國,禍害皇嗣的罪名,硬生生變成了縱容家人行凶?”
傅九衢冷冷地抬高茶盞,飲了一口。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靜看如何處置吧。”
辛夷冷靜一下,“依我看,問題的關鍵,就出在張巡那天晚上到底和官家說了什麼,是什麼原因讓官家不計前嫌?”
傅九衢笑了笑,“誰說官家不計前嫌?我料他走不出大理寺獄。”
辛夷瞳孔微微一縮,稍感安慰。
張巡本是武將,晉升得太快本來就招人詬病,以前因他為人世故,還有一群混得好的朋黨相助,上次那樁事情一出,陳大人、肖大人那一夥文官自然不會再對他施以援手,而趙禎的態度也是曖昧,並不阻止大理寺為他量刑治罪。
很快,事情便明朗了很多。
大理寺有風聲放出來,說張巡已經在牢裡畫下伏狀,徒刑五年,再發配滄州。
五年徒刑外加流刑,至少趙禎眼下沒有要放他走出大獄的打算。不是不厭,也不完全是顧慮,而是彆有深意地留了他一命。
“不讓他好過,又不想讓他死。官家到底圖的是什麼呢?”
周憶柳被幽禁冷宮,張巡又受如此處罰,辛夷覺得這一局其實贏得十分漂亮。
可這一套漂亮的組合拳,偏偏有一種隻打中了棉花的感覺。
贏了,卻沒有爽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