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醫娘!
“嘉祐八年辛未,上暴崩於福寧殿。慈聖光獻皇後秘不發喪。次日,曉開內東門,輔臣入殿,後定議,召皇子入,告以上晏駕。皇後傳先帝遺旨,命皇子趙曙即大位。”
翻開後世的史書,關於趙禎之死和趙曙即位這一段,有不同的說法,但不論是皇後先召皇子入宮,還是次日召輔臣再商議,有一個共同點。
曹皇後沒有第一時間發喪,而是先定帝位。
趙禎死前沒有遺旨,他是突然死亡的,那份當眾宣讀的遺旨是翰林學士王珪奉命書寫。
而趙禎駕崩當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有多少秘密被曆史的塵埃所掩埋,傳之後世,終是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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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一夜未歸,傅九衢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
淩晨時分,宮裡來人到長公主府,傳聖人口諭,“官家崩於福寧殿,請郡王和長公主入宮舉哀。”
這是正式的報喪。
傅九衢雖然革職在家,但長公主是趙禎的妹妹,勢必是要通知到的。
“衢兒……”趙玉卿紅著雙眼,親手為兒子整理孝服,一說話眼淚就往下掉。
“一會兒入了宮,多給你舅舅磕幾個響頭,讓他在天有靈,保佑我兒闔家平安……”
這個時候,趙玉卿能想到的隻是平安而已。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稱呼兒子了,親昵、也酸楚,好似一團愁雲壓頂,怎麼都拂不開去。
傅九衢垂了垂眼皮,“娘……會沒事的。”
趙玉卿點點頭,“幾個小的,就留在府裡吧。等大殮的時候再去。眼下亂糟糟的,要是衝撞了聖體,不好……”
傅九衢輕嗯一聲,“將一念和二念帶去。”
不聽這個還好,一聽這話,趙玉卿就忍不住了,張了張嘴巴,還沒有出聲,喉頭已然哽咽,淚水決堤而下。
“你舅舅這一生著實可憐,民間百姓還能有個兒子送終,他卻要孤單單一個人,走那黃泉路……”
傅九衢沉默不語。
一念和二念早已等在門外,身著孝服,雙眼紅彤彤的,肅然而立。
三念也穿得十分素淡,傅九衢剛掃過來一眼,還沒有說話,她便懂事地牽過羨魚和小狸花。
“我會照顧好弟弟和妹妹的,家裡有我,你們放心去吧。”
傅九衢點點頭,摸摸羨魚和小狸花的腦袋。
“在家聽姐姐的話。”
羨魚嘴巴一撇,想哭,怕遭人笑話,又忍住了。小狸花年歲小,卻是不管不顧,雙手抱住傅九衢的腿便撒賴。
“阿爹,我要阿娘……我要去找阿娘……”
“乖!”傅九衢抱起女兒,在她額頭上親吻一下,“乖乖在家裡,等著爹娘回來。”
小狸花哭鬨不休。
向來頑皮的羨魚好像突然懂事了。
他伸出小胳膊,摟住妹妹,像爹娘那樣拍著她,輕輕地哄。
“哥哥也不去,有哥哥在家裡陪你,不好嗎?我們騎大馬……哥哥讓你騎大馬好不好?”
傅九衢將臉撇向一邊,“走吧。”
一念和二念默默跟隨在側。
三念帶著弟弟妹妹送他們上馬車。
等馬車駛遠,傅九衢才撩開簾子往回看。
三念抱著小狸花,牽著羨魚,站在門口,影子越來越小……
耳邊是母親低低的哭聲。
宮裡有生死未卜的妻子。
妻兒老小,全係於他一人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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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宮裡燈火通明。
傅九衢一行入得宮門,便有身著雪白孝衣的內侍前來迎接。氣氛沉甸甸的,宮人們便是走路,都好似屏著呼吸。
走近福寧殿便聽到哭聲陣陣。
新皇即位,在東楹接見百官,而福寧殿這邊,宮人嬪妃還在哀慟大哭。
一新一舊,兩代帝王,處處可見眾生相。
“郡王。”李福在福寧殿前等著傅九衢,聲音沙啞,臉色蒼白,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一般。
他侍候趙禎這麼久,感情很深,看到傅九衢,抹著眼睛恨不得再痛哭一回。
“太後請郡王去坤寧殿一敘。”
長公主皺了皺眉,“隻讓郡王一人前去?”
李福道“正是。”
長公主看了傅九衢一眼,“我兒媳婦呢?人在何處?”
李福欲言又止,不敢麵對傅九衢淩厲的目光。
“等郡王到了福寧殿,一切就知曉了。”
昨夜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李福是個明白人。長公主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很不放心,傅九衢卻隻是安慰,示意一念和二念。
“你們護好阿奶。”
一念和二念齊齊應是,趙玉卿眼巴巴看著兒子隨李福離開,死死絞住手絹,才沒有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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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寂靜。
坤寧殿裡的淒清與福寧殿的哀泣各不相同。
曹玉觴坐在空蕩蕩的正殿裡,沒有旁人侍候,一個人安安靜靜,身著孝衣脊背挺直,很是端正。
李福走到殿門,往裡一拜。
“太後,廣陵郡王到了。”
“請進來。”曹玉觴的聲音淡淡的,幾乎聽不出情緒。
李福做了個請的手勢,看著傅九衢邁入殿中,沒有跟進去,而是順手將門合上。
“罪臣叩見太後。”傅九衢行了個大禮“不知太後傳罪臣前來,有何吩咐?”
曹玉觴抿著嘴唇,與他對視片刻,歎息一笑。
“阿九,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是個頂頂聰明的人。在你麵前,哀家便不說那些外道話了。”
傅九衢“多謝太後明言。”
曹玉觴抹了抹眼睛,唉聲一歎。
“眼下你舅舅去了,宮裡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看著我這個太後。有些事情,你舅舅尚且不能處理,何況是我……”
傅九衢眼神微澀,唇角勾出一絲笑,“太後是指罪臣生父的案子?”
曹玉觴“不止是這樁案子。還有張小娘子的事情……”
方才還鎮定的傅九衢,一聽辛夷的名字,神色當即有了變化。
“與辛夷何乾?”
曹玉觴表情溫和,吐字清晰,看上去氣勢便有幾分逼人“官家從發病到駕崩,短短一個時辰,此病來得蹊蹺,禦前問診的幾個醫官都脫不了乾係,原本你那小娘子不必趟這渾水,但她突然入宮為官家問脈,她一來,官家就發病,動機很是引人懷疑。眼下張、單幾個醫官已然收押。他們具實交代,官家最後服用的藥方,全出自小娘子之手……此事哀家也是難辦。”
頓了頓,她又稍稍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