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即位,朝事不穩。今兒早上那皇帝還鬨著不肯登基,還說什麼要為先帝守喪三年才肯主政,哀家拿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看,他在臣公麵前,毫無威儀,半句話都說不上……哀家雖然有幾分臉麵,奈何參你的劄子都堆成山了,再遇小娘子入宮問診這事,莫說先帝不在了,即便先帝爺活著,也不一定壓得下來。哀家一個寡婦,可怎生是好?”
問的是問題,推下來的是巨石。
傅九衢微微眯眼,“太後就說,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娘子吧。”
曹玉觴看著他平靜的雙眼,嘴巴微微張了一下,又抿住,一張臉換了好幾個表情。
在聰明人麵前,偽裝隻會顯得可笑。
曹玉觴深吸一口氣,安靜地直視著他,眼裡微微浮出一層濕意。
“一命換一命。你可願意?”
曹玉觴與他對視片刻,頹然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用你的命,換小娘子的命。朝堂上的形勢你比哀家看得清楚。此事不給一個說法,哀家是頂不住壓力的。但如果你死了,想來大家也不會再為難她們孤兒寡母。”
傅九衢看著太後素淡的臉色,低笑一聲。
“太後已然想好了,微臣如何拒絕?”他喉頭微哽,“再說,為救十一,做什麼我都願意。”
殿內靜悄悄的。
曹玉觴掌心扶在椅子上,輕輕地摩挲著,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久久,方才紅著眼歎息。
“你是個好孩子。放心去吧,群臣、百姓要的是一個交代,不會累及長公主和你的子女。你身後要是有人敢欺負他們,哀家也不會允許!”
傅九衢“多謝太後。”
曹玉觴麵容黯淡了幾分,“阿九,你還有什麼要求,可一並說來,能滿足的,哀家都會滿足你。”
傅九衢自嘲一笑。
“不讓史官著書,不讓文人執筆,不要曆史記憶。太後可辦得到?”
曹玉觴震驚地看著他久久才反應過來他所求的是什麼。
“人人都想留名於千古……”
“彆人那是千古流芳,我呢?”傅九衢徐徐笑開,嗓音低啞,“徒留一個罵名罷了。”
曹玉觴閉了閉眼,悲涼地歎。
“好,哀家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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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太後……”
門外傳來高淼的聲音。
她已經來坤寧殿求見曹玉觴三次了,每次都被侍從擋在門外。
“你們讓開,我要見太後。”
高淼為人沉穩冷靜,入住東宮後更是如此,這般聲嘶力竭的哭鬨,曹玉觴從來沒有見過。
“求求你放過辛夷吧,求求你了……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太後,就這一次,求求你了……”
曹玉觴望著傅九衢。
“你看,為她求情的人,很多。她也是個好孩子。”
傅九衢“那往後,請太後多照顧她們娘幾個。”
這平靜的聲音聽著莫名的紮心。
曹玉觴撫了撫手上的戒指,平靜一下呼吸,這才道“哀家會的,你先下去吧,去給你舅舅磕個頭,等你舅舅大斂後,再來辦你的事。”
傅九衢朝曹玉觴長長一揖。
然後,掉頭而去。
傅九衢出門的時候,高淼正長跪在殿前,不停地磕頭。
額頭每撞一下,便發出一聲巨響。
傅九衢慢慢走過去,在高淼身側停留一瞬。
“我替娘子多謝郡君的好意,郡君請回吧。”
高淼愣愣地抬頭,看著他木然的臉,嘴唇顫了下,一時無言。
··
皇城裡縞素一片,白茫茫看著滿是淒涼。
從坤寧殿到福寧殿的路,傅九衢走得很慢,在四月初的微風裡,竟有一些醺醉之感。
他麵孔冷漠淡定,腦子裡卻在山呼海嘯一般的打架。
老二,你方才對太後說的那些話,是當真要為國赴死了?
誰是老二?凡事講個先來後到吧?
誰是老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待在這個鬼地方了,看到你就煩人。我要出去搬救兵……
到這一步,我已非死不可。你既有通天的本事,不必再管我,自行決斷吧。
你要不死,我能決斷個什麼?駝峰嶺的生死門都讓你破壞了,我上哪裡去決斷?我看你呀,就是故意堵住我的出入,想獨占辛夷。
你怕死?
我怕呀,你怕嗎?
怕,怕死了就不能和十一在一起了。但如果我不死,死的就是她。太後為穩定政局,拿她的命要挾我,我不得不從。
行死就死吧。咱倆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場。所以,老二你要是肯低個頭,我或許會善心大發,犧牲小我,拯救拯救你,也說不一定?
隻要十一好我便容你放肆,當老二又何妨?
那就一言為定了。你給我一次死亡的機會,我發誓將故事重寫!
你要做什麼?警告你,不可亂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個唐僧,整天碎碎念,煩都讓你煩死了。彆在我麵前耍郡王威風,我做什麼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我隻是為了十一。
不許你叫十一。
十一,十一,十一,我氣死你。我不僅叫十一,我還天天抱十一。如何?你奈我何?
傅九衢突然捂住胸膛,氣得蹲了下來。
李福見狀,急趕兩步扶住他。
“郡王……您要節哀啊。”
“無妨。”傅九衢慢慢直起身,雙眼赤紅一片。
李福看他臉色難看,想了想,又道“郡王不要太過擔憂,郡王妃沒有吃什麼苦頭,太後很是善待她的。”
傅九衢冷笑,腳步邁得極大。
李福頓了片刻,歎息一聲追趕上去。
··
皇曆一頁頁翻過去,變成厚重的史書。
嘉祐八年四月初一,皇子趙曙即皇帝位,初二便厚賞諸軍,宮中賞食,再遣派使臣到遼國和西夏報喪。三司上書請從內藏庫撥一百五十萬貫錢,二百五十萬匹粗綢絲絹,白銀五萬兩,以資修建先帝皇陵和賞賜眾臣。
新帝一一依從。
初四,新帝突生怪病,認不得人,在大殿上語無倫次地胡亂說話,隻好再召被責罰的幾名醫官上殿,為其問診。
初五,尊先帝皇後為皇太後。
初八,趙禎大殮。新帝病急加重,號呼狂奔,以致不能行禮。宰臣見狀一把抱住新帝,大叫護駕,又與同僚稟請太後,一同處理政務。
至此,曹太後在內東門垂簾聽政。
初十,命遼國賀乾元節使、保靜軍節度使耶律豰等人上書,祭奠趙禎靈柩。在東階之上拜見新帝,令閤門司將國書、貢禮呈上。
十二日,立京兆郡君高氏為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