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保佑我建立了千年世家!
尚書省的官邸在宮外的一座僻靜處,概因這不是一個對外麵見百姓的衙門。
全副武裝的士卒們守在門前,還有兩座大石獅子,威嚴聳立。
在大門上則是金剛之相,皇帝好佛,於是在所有官府的朱門上,都有猙獰的怒目金剛鎮守。
洛顯之平靜地坐在上首,堂中人不少,卻很是安靜,各司的主管按照次序的向洛顯之彙報近日事務。
按照常理來說,作為尚書令是不聽這些司屬工作的,因為尚書省的二十四司,級彆太低,他隻需要聽尚書左右仆射的意見,最多再聽六部尚書的彙報即可。
但洛顯之認為,朝廷有三公九卿,有尚書、中書二省,尚且要召開大朝會,那尚書省同樣應當如此,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傾聽司屬的意見,有利於掌控尚書省。
他在上麵聽著下麵的司屬彙報,殊不知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能夠引起整個尚書省的驚恐,他皺皺眉,就會讓人心驚膽戰,他點點頭則能夠讓人喜笑顏開。
在剛剛過去的士族造假案中,死在案中的人不算是多,洛氏從來都不是那種大肆株連的路子,當然不是因為不敢殺,主要是為了防止自己成為彆人手中的刀,成為彆人清除政敵的工具人。
而且恰恰是這種在暴怒中還能夠精準克製,才更加讓人心生另外一種忌憚,那就是不好操縱,不能控製情緒的人,終將為人所用。
洛顯之即便是不多殺,卻依舊讓眾人感覺到膽寒,因為他雖然沒有殺死那些人,但氏族誌上被黜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種懲罰和殺了他們又有什麼區彆呢?
尤其是洛氏最經典的流放,不僅僅流放主家,所有給主家做事的全部一起流放。
整個天下都知道洛氏最喜歡流放人,在這次的事件後,又有大批人被洛氏流放到了瓊州,又開始了一輪新的開拓,以前是貴族,現在是士族。
而且直到現在,氏族誌的授官之路,還被他堵著,這說明什麼?
說明士族造假案還沒有結束,他還揮舞著手中的刀,虎視眈眈的望著每一個人。
這如何讓人不感到膽寒呢?
洛顯之自己卻沒有什麼感覺,他隻是按部就班的處理著政務,身為尚書令,他有提拔官吏的權力,五品以下的官員,他都能一言而決。
這給他了很多便利,來建立一個聽從他命令的基層官吏體係,為後續的繼續改革做準備。
吏部尚書上前開始彙報這一期的官吏擇選,其中大部分聽籍貫和姓氏,洛顯之就知道是出身某些低級彆的士族,但是他沒有說話,識字的大多數都是士族子弟,這是不爭的事實,讀書是個耗費金錢的事情,這不是推廣書籍就能夠改變的。
洛顯之正要說,將這些士族都集中起來,進行一次基礎的考評,不合格的全部篩下去。
沒想到卻見到自己的管家匆匆走進,左右一看,而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家主,北邊有消息傳來。”
北邊?
燕、漢、魏,皆在梁國之北。
洛顯之沉聲道“諸位且先退下,本公有要事相商。”
……
當今天下中原四國,西域一國,共有五國,其中西域趙國建國時間最短,是在征討胡人後才建立,其次便是梁國,是在諸侯共發洛水之誓前所建立,再次是燕國,建立時間最久的便是魏國和漢國,諸帝時代便是由魏漢二國開啟。
魏國已經經曆了五代君王,漢國因為劉禪活得長,比魏國少,但也有足足三代君王,建國時間到了這個階段,基本上各種弊病都已經開始叢生,必須要開始一輪改革才行。
魏國中,這種問題尤其是嚴重,這個國家從建立開始,就基本上沒有在政治力量上,保持過平衡,不是宗室過於強大,就是士族過於強大。
士族的代言人司馬懿死後,魏國的士族遭遇了重大打擊,失去了曹魏皇族的信任,幾乎在任何關鍵的位置上,都見不到士族的影子。
或者不應當稱之為士族,應當是外姓人,都不被信任。
實際上在曹操時代,曹魏就從不信任外姓武將,隻要是外姓武將,戰功再多也不可能成為方麵軍統帥,不可能統帥超過一萬人的軍隊。
後來既是因為曹魏宗族的人才理所應當的凋零,又是要保持朝堂平衡,於是開始給士族加大權力。
真正給曹魏致命打擊的實際上是燕國和漢國的存在。
為了應對這兩個強大的國家,魏國不得不重用司馬懿這些士族,而且不得不讓士族不斷立下戰功,然後得以升遷,最後發生了那件事情。
現在魏國決不允許自己再在同樣的問題上摔到兩次。
但這就引發了另外一個問題,當初之所以不用宗族武將,就是因為在初代的宗族武將去世後,曹魏已經沒有可堪大用的宗族武將,就連曹爽這種人都能夠身居高位,可想而知曹魏宗族的質量。
如今的魏國,宗族極重,宦官的權力也很大,甚至還有外戚,頗有一種回到後漢的味道,除了士族之外,誰掌權都可以。
曹髦上位之後,自然是有心改變現狀,但一人之力是扭轉不了乾坤的,人的行為是會受到認知束縛的,他天賦再高,不能用士族的情況下,也止不住魏國的墜落。
曹髦想要重新啟用士族,但立刻就是一句話頂回來,“陛下難道忘記了我曹氏隻差一點就要失國的前車之鑒嗎?
如果現在重新啟用士族,最後亡國的責任,又要由誰來背負呢?”
曹髦隻能偃旗息鼓。
但宦官和宗親外戚實在是過於橫行不法,已經惹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曹髦無數次的想要安慰自己,雖然這些人不堪大用,但至少是忠心的,大魏的國祚還是安穩的,總比被士族篡位強的多。
但。
河東又一場戰敗,讓曹髦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長安未央宮中。
望著殿中黑壓壓的臣子,紛紛低著頭,不發一言,曹髦手中拿著戰報,隻覺手都在顫抖,他徑直將戰報扔到了群臣的腳下。
深吸幾口氣,還是沒能壓得住那洶湧而來的怒火,曹髦憤怒的吼道“這就是你們給朕的答案?這就是你們給朕的結果。
河東又敗?
河東已經失敗多少次了?
難道大魏的血都要在河東流乾的時候,你們才會認為大魏真正失敗了嗎?
難道守衛長安的軍卒也覆滅後,伱們才會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嗎?
曹林,你來說,這就是你給朕保證的絕對不會敗?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立於眾軍之前的曹林悻悻走出,抱拳沉聲道“陛下,不是我大魏的將士有問題,是燕國的慕容恪實在是太強,臣等都不知道為什麼就被慕容恪擊敗了。
不過臣此番已經對慕容恪有了了解,如果再遇到慕容恪,一定能夠戰而勝之。”
他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殊不知曹髦臉上已經憤怒至極,曹髦怒極的聲音打斷了他,怒聲吼道“閉嘴!
慕容恪,慕容恪。
你們有多少人都說能夠戰勝他,結果呢?
朕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失敗,在邦周時期,魏國和秦國爭奪河東之地,最終失敗,甚至留下了那麼多的笑柄。
現在我魏國和燕國爭奪河東之地,如果還是失敗,在千年以後,你們知道會有多少笑話貫在我大魏的頭上嗎?
朕已經不能再忍受你們這些蠢貨了,朕要向整個大魏,乃至於漢國和梁國,征集才智之士,朕就不相信區區一個燕國的慕容恪,就能夠讓朕的大業,停縮不前。”
曹髦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間就是一靜,然後剛才還有些愧色的曹林,幾乎瞬間收起了那一絲愧疚,臉上滿是冷色,之後又換成了悲哀的臉色。
他直接跪在殿中,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整個殿中多半的人都嘩啦啦的跪在地上。
這些人爭先恐後的哀嚎道“陛下,還請三思啊。
難道您忘記了先皇帝的遭遇了嗎?
難道您忘記了曹氏差一點失去的皇位了嗎?
您這樣做,對得起我曹氏的列祖列宗嗎?
您這樣做,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陛下,還請您多多思量。
這是昏君所為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這些聲音交雜在一起,紛紛往耳朵裡麵、往頭腦裡麵灌進去,就仿佛有個人拿著鋸子在你的耳邊不斷鋸木頭一樣,即便是用魔音貫耳也不能形容此刻曹髦的痛苦。
在經曆了這種折磨後,殿中的聲音漸漸齊整起來,“陛下三思!
陛下請三思!”
一聲聲,一道道,如同九天降下的瀑布,勢不可擋的衝流下來,齊齊的往曹髦的耳中灌進去,這就是集體的力量,讓曹髦都感覺心寒和恐慌,這誰能不恐慌呢?
尤其是當你知道這些人來自不同的派係,擁有不同的訴求,但是麵對一句可能是隨意的言語,卻能夠完全站在一起的時候,曹髦怎麼可能不心慌。
麵對此情此景,曹髦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待在這裡了,他手緊緊的攥著,起身直接離開了這裡,帶著滿腔的怒氣。
在他離開之後,殿中的臣子們才紛紛起身,他們的臉上沒有喜悅,皇帝的反應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
按照往常來說,麵對這麼蜂擁而來的反對,皇帝應當聽從才是,但是這次卻不是如此,這就說明皇帝的想法不是如此,至少他沒有因為這麼一點反對就屈服。
“大將軍,現在怎麼辦,陛下好像還是要繼續推行。”
曹林冷聲道“那絕對不行,這是我曹氏的江山,如果再發生一次高平陵之變,我們還能有那麼好的運氣,完成逆風翻盤嗎?
絕對不可能!
所以我們現在要拒絕一切可能造成失去皇位的事情,這是我們的責任,皇帝陛下如果要胡鬨,我們還是要勸諫他。”
圍著曹林的宗室大臣聞言都認同的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們的心理狀態,絕對不能讓外姓再掌權,當然內心中有沒有借題發揮,以保住自己榮華富貴的想法,那肯定是有的,甚至還能夠占據大多數。
曹髦回到後宮後,一想起前朝之事,就越想越氣,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有絲毫的讓步,他可不是一個傀儡皇帝,而是手中有實權的皇帝,他也有自己的親信,能夠保證權力的實施。
“陛下,太後來看望您。”
宦官匆匆跑進來,向曹髦彙報,曹髦滿是疑惑,太後為什麼會來這裡,現在的太後不是曹髦的生母,畢竟他是過繼而來繼承皇位的,現在是大宗一脈。
太後進來後徑直說道“皇帝,予聽聞你今日在殿中和群臣有了衝突,於是過來詢問一下,你沒什麼事吧?”
曹髦臉上憤怒的神色稍緩,拜見太後,然後歎息著說道“河東大敗,我大魏軍隊又是丟盔棄甲,眼見河東就要全部失守。
兒子很是憤怒,朝臣過於無能,兒子準備招攬才智之士,仿效武皇帝招賢,以拱衛我大魏的江山,但是群臣都不同意。”
太後聞言微微歎息道“皇帝也要多體諒朝臣,二十年前發生了那件事,如今我大魏可以說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沒人敢去冒險。
你沒有經曆過那個時候,我是經曆過的,那幾日,是我這一生都不想再經曆的,那種惶惶不安,那種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恐怖。”
曹髦的臉上有些微冷,又是這一套說辭,就算是太後也是這一套說辭,他強忍住憤然,壓抑著平靜道“母後,兒臣知道,所以這些年兒臣一直都忍著。
但現在真的忍不了了,再這麼下去,燕國真的要長驅直入攻滅我魏國了,一旦燕國奪取了河東,那燕國就擁有了當年鼎盛時期晉國的國力,甚至比晉國還要強得多。
邦周時期,秦晉二國的爭鋒,秦國有哪一次是勝利的嗎?
如果不是晉國三分,秦國沒有機會東出,現在呢?
如果我們麵對一個強大的燕國,我們還有機會東出嗎?
失去了河東之後,難道河洛還能夠守得住嗎?
失去了河東之後,若是燕國渡過黃河,直接攻取長安那該要怎麼辦呢?
母後,您害怕我魏國再次陷入篡位的危機之中,難道您就不擔心我大魏陷入亡國的危險中嗎?
兒子很是擔心,兒子不願意將祖宗的基業就這麼敗壞在自己的手中啊。
梁國的事情,母後您聽聞了嗎?
他們越來越強了,甚至皇帝都能夠控製那些士族了,他們能夠連續多年的和漢國開戰,每次戰爭的規模甚至勝過我們的河東之戰。
如果現在梁國不進攻漢國,而是進攻我魏國的河洛之地,我們又該要如何自處呢?
我們真的能夠戰勝現在這個越來越強大的梁國嗎?
現在國家的製度一定要改,如果我們不能將國家的人才全部籠絡到朝廷中,那這些人才就會離開我們。
我們的大魏就是變成曾經的那個魏國,那個有才不能用,最後全部輸送到秦國的魏國,滑稽。”
在任何一個國家中,太後都是至關重大的力量,這個擁有著合法廢立皇帝權力的女人,是幾乎所有皇帝的命門。
曹髦對太後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得到她的支持,讓她明白現在的情勢有多麼的危急。
“燕國裡麵有多少胡人呢?
他們就是一群蠻子啊。
母後,如果讓燕國進入了長安,我們將會遭遇什麼呢?
想必都要成為奴隸了。”
他的確很有才,輕而易舉的就說動了太後,對太後這種嚴重缺乏安全感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她,現在不安全,如果不按照我說的做,那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但是曹髦絕對不會想到,太後剛剛回到自己的宮殿,就把這件事說了出去。
朝堂中的大臣之所以能讓曹髦無計可施,自然是因為太後同樣站在朝臣那一邊,同樣不支持士族重新掌握權力。
現在曹髦突然有了這麼激烈的情緒變化,這些人第一時間就選擇了進宮求助皇太後,讓皇太後友好的勸說皇帝,放棄這種不現實的想法。
但這些人自然不知道皇太後已經被曹髦說服,現在皇太後是站在曹髦那一邊的。
畢竟太後很清楚,就算是權臣篡位,估計她也見不到,畢竟權臣想要掌握權力,還沒有那麼容易,尤其是有前車之鑒的情況。
但燕國按照現在的態勢,真的有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打進來,一輩子養尊處優的太後,不可能受得了那種成為俘虜的苦。
麵對進宮來告狀的人,皇太後的回答是,“皇帝有自己的考量,他說的沒錯,如果再這麼下去,我大魏可能會亡於燕國人之手,現在抵禦燕國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隻要有能力的人,都應當受到提拔,而不僅僅是宗親外戚,從這麼小的範圍裡麵選擇,是挑選不出真正的人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