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字一出現,曹承嗣立刻就冷靜了下來,說的對啊,涼州那快土地那可不是好惹的,一個不慎就是兵亂的結果,而且那些涼州人,都是天生的上好騎兵,驍勇善戰,萬一再開關把西域人放進來,那可就全完蛋了。
而且。
曹承嗣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涼州人雖然強,但我大魏禁軍的實力更是強,但上次平亂的時候,竟然損失慘重,那些涼州人似乎總是能夠料敵於先,這件事很不對勁啊。
會不會是朝中有人給涼州人送情報,故意將我大軍的消息泄露給涼州人,結果才導致我大軍遭遇這些慘烈?”
曹旭立刻瘋狂點頭道“王兄,很有可能,其實弟弟在前往涼州叛亂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我天兵是大魏精銳,就算是涼州驍勇,但不可能是我大軍的對手。
肯定就是朝中有內奸,他們雖然沒有參與機要,但畢竟身居高位,糧草這些東西是避不開他們的,他們就是想要借著涼州叛亂削弱我們的實力,而後再在長安將我們擊敗。”
曹承嗣站起身踱步皺眉道“沒錯,肯定就是如此,看來這次的涼州叛亂,我們不能這麼快就去,先將消息壓下去,我們先在長安中,把那些對我們懷有惡意的人找出來殺掉,涼州的叛亂不過是小事而已,隻要守好關中,河西四郡不過是荒涼之地,進不來關中的膏腴所在,等我們騰出手來,隻要一斷糧,四郡士民就要自己來求著王軍進入四郡。”
嘶。
真狠啊。
曹承嗣輕描淡寫的斷糧,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河西四郡一直以來都是不能做到自給自足的,那片土地上的人口被遷徙後,超出了能夠容納的人口上限,所以四郡一直以來都是關中的一個附屬單元,就是因為四郡需要關中的糧食去維持生計。
如果關中斷掉四郡的糧食,那不出幾個月,四郡就是屍橫遍野,這毫不誇張,死的人不會是一萬兩萬,而是十萬,二十萬,乃至於更多。
如果這世上的糧食隻夠九個人吃飽,卻有十個人,那結果會是什麼呢?
會是每個人都少吃一點,讓每個人都活下去嗎?
不會。
結果會是瘋狂的殘殺,還能活下五個人算是好的。
曹承嗣隻在輕描淡寫間就讓這麼多死去,就算是他的黨羽,也覺得一陣陣森寒傳遍全身。
曹承嗣會是一個好的主君嗎?
他們深深的懷疑著。
在這個洛氏留下無數烙印的世界上,所有的聖王都有同一個特質,那就是在個人品德上的卓絕,那就是仁,那就是以身作則。
從邦周開始,聖王都是那些能力極強,而又有情義的王者,因為那些使用帝王術的君王,都被洛氏帶頭針對的一事無成,比如當初那位造就了洛國百年不朝周的血色王畿的製造者周僖王。
他是有權術手段的,如果洛氏的道德水準不那麼高,周僖王完全可以用好處,比如賜土、升爵、賜民,等等不容任何諸侯拒絕的好處,來將洛氏拉到自己的陣營中,但可惜,他遇到的是洛氏,洛氏毫不猶豫的拒絕和這樣一位天子合作。
於是他隻能悲哀的成為一個邦周的昏君,受到後世的唾罵,直到現在。
再比如周懿王,他本來應該成為一個導致國家變混亂的角色,但因為他性格仁善,於是洛氏支持他,最終成就了一番功業,雖然他不是個聖王,但在邦周中,是不容忽視的角色。
一千年以來,洛氏在選擇盟友時,總是首重那個人的品德而不是純粹的看待利益,這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天下。
直到進入漢朝,實際上依舊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天下人對天子的要求是變高的,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好人做不了皇帝就能夠概括。
皇帝可以殺伐果斷,但很簡單,公平,權貴們要一個公平,如果皇帝雙標,那就是不尊重臣子,權貴們就敢向皇帝拔刀,而天下人支持這種行為。
漢文帝劉恒曾經的太子九江厲王劉啟,就是因為這個而死,他殺死了齊公的公子,如果當時不貶斥劉啟天下人都不服氣,漢家的法度就會毀於一旦。
那些不願意遵從這些準則的皇帝,那些自以為自己至高無上的皇帝,都成為了昏君,甚至被上一個惡諡,這就是天下人的選擇。
換句話說,天下人不喜歡刻薄寡恩的皇帝。
這種風氣之下,曹承嗣這樣的人,自然就會被質疑,但這短短幾十年之內,似乎曹承嗣這樣的人已經不少見。
而且。
沒有人再像洛氏那樣旗幟鮮明的站出來反對這種人,於是天下人就默認了這一點。
曹承嗣自然不知道這些人心中在想什麼,他已經開始思索怎麼去整治自己的政敵,那些人就如同藏起來的蟲豸一般,殺不儘斬不絕,為什麼就不能乖乖的接受他的統治呢?
……
曹承嗣在短暫的調查後,就發現這件事根本就查不下去,線索到了一定程度後,都會斷掉,他立刻就知道這是有身份很高的人在阻礙。
但他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真的有人在和涼州的叛軍暗通款曲,這個事實讓他又驚又怒,這是一件完全超出他預料的事情。
在某種程度上說,他甚至懷疑涼州叛軍是不是聽命於某一個勢力,而這個勢力正和他敵對,更可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勢力到底是誰主導的。
當初的輔政大臣黨羽,他認為自己已經清除乾淨了,剩下的明明都是自己人和自己的盟友,隻有少數人不屬於己方,但並沒有反抗的能力。
這不正常!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曹旭給曹承嗣送來了一個很關鍵的消息,“太後召集了她的族人進京,還帶來了族兵,現在已經進了皇宮,據說要給她的親族封公侯,然後接管宮衛。”
???
曹承嗣望著曹旭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不敢置信的問道“讓族兵大搖大擺的進了皇宮?結果現在才知道?”
他整個人都是傻的,這件事實在是太詭異了,他對皇宮的掌控自然說不上是百分百,但怎麼也不至於讓一支軍隊進入皇宮而不知道吧。
不要說進入皇宮,一支軍隊剛剛進入長安地界,就應該被發現,然後被拿著魏軍武器的山匪殺死在半路上。
曹旭苦笑道“王兄,這支軍隊據說隻有數百人,他們是裝作老百姓分批進入的,太後畢竟才是皇宮的主宰,她下令讓一些人進宮,這實在是太正常不過,我們又沒和太後撕破臉,這些不臣之舉,自然是不敢做的。”
曹承嗣知道曹旭說的對,太後和皇帝才是這個國家的天然君主,就算是他的先祖曹操,也有差點就管不住劉協的時候,這就是皇帝天生的優勢。
但他還是無法忍受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隨本王進宮,本王倒要去問問太後,她召這麼一支族兵過來,是要做什麼,本王還要問問,她的族人真的要和本王為敵嗎?”
進宮?
曹旭震驚的看著曹承嗣,在他看來曹承嗣這完全就是急昏頭了,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沉著冷靜,他連忙勸道“王兄,這個時候進宮,你是要去和太後撕破臉嗎?
如果是的話,那弟弟認為直接派兵圍攻即可,但如果不是,那就當作這件事不知道,稍後派人問詢一下即可。
不過是數百人而已,我們手下的兵力遠遠不是數百人所能夠比擬的,弟弟認為你不需要這麼焦急啊。”
曹旭的這番話很是關鍵,成功的將憤怒上頭的曹承嗣勸了回來,他連續深吸了幾口氣,轉頭望向曹旭道“不能再等了,將名單上所有可能和涼州叛軍暗通款曲的人全部拿下。
然後一手和涼州打仗,一手開始準備奪權。
讓太後和皇帝還坐在位置上,實在是過於危險,必須要儘快讓他們下台。”
曹旭欲言又止,曹承嗣有些不耐煩的問道“有何事就直接說。”
曹旭低頭問道“王兄,按照現在的慣例,通常都會給前朝君主一個郡公的爵位,我們……”
禪讓都會給前朝皇族一個體麵,魏國的隴西郡公以及燕國的遼西郡公,還有梁國的郡公,都是這種模式,但那是異姓奪位,讓對方去奉承宗廟。
如果曹承嗣奪權的話,兩人都是曹氏,那讓小皇帝去奉承宗廟可就太可笑了,曹承嗣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小皇帝年紀還小,偶感風寒,崩逝。”
曹旭身體一顫,又是弑君,當初曹髦就是死在曹承嗣手中,沒想到現在曹髦的兒子也要死在曹承嗣手中,“王兄,太後那裡……”
皇帝年紀小可以直接讓他早夭,其他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太後可是成年人,殺是不能輕易殺的,難以掩蓋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弑君者登上君位,上一個這樣的君王,還是在邦周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而且最後的下場都不好。
曹承嗣不能背負一個這樣的名聲登基。
曹承嗣沉思片刻道“太後這個女人,還要思索一下,一個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兒子的女人,總是好拿捏的,畢竟她是個蠢貨。
你先去處理皇帝的事情,我希望能夠儘快的見到結果,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登上那個位置了。”
他垂著頭低聲道“王兄,弟弟明白了,這就下去安排。”
曹承嗣當然不會直接衝進皇宮中,手起刀落將皇帝殺死,那實在是太過粗暴,那麼做的話,他做皇帝的那一天,恐怕就是遍地皆反。
他在宮中的眼線那麼多,給皇帝下點藥,或者製造一點意外不算是難,一個小孩子,身體實在是太過於脆弱了。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曹承嗣什麼都不做,皇帝能不能活到十歲都是個大問題,根本以往的經驗來看,就算是皇室,十個孩子能養活三四個就算是運氣好的。
不過曹承嗣不準備去賭,他要皇帝穩妥的死去。
他的目標很是簡單,那就是安安穩穩的登上皇帝位置,完成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為了這個目標他努力了太久,幾乎舍棄了一切的東西,他絕不能失敗!
————
弑君奪位,陰謀政變,恍然間,天下仿佛回到了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一個人的死去,卻代表著一個時代的開啟。
魏殤帝的死,在古代的醫療條件下,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但所有人都相信他死於一場陰謀,這種懷疑不需要證據,隻需要從心而生。
因為人們相信,在那個時代,弑君是一件極其可能發生的事情,那個時代人心的變亂,從中可以窺見。——《諸夏·南北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