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朱溫也是一個相當不一般的人物,可以稱得上文武雙全,從一個低級的軍官,一步步走到現在爵封郡公,一鎮節度使的位置,他先是在山東鎮壓過來兩次起義,後來又鎮壓過來兩次藩國部落造反,依靠軍功走到了現在。
朝廷將他調到河西這片自古就民風比較彪悍的地區,河西節度使所統率的軍隊,要防備來自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敵人,擔任河西節度使以來,他完成的都很好。
但朱溫不滿足,因為他能看到自己的仕途已經基本上到頂了,他已經基本上不可能再上升了。
一鎮節度使,再往上升就要入朝為相,或者入朝成為正三品的大將軍,成為天子的近臣,但朱溫沒有那樣的關係,而且他一直都在外統兵,哪裡能做得了宰相。
對於朱溫這樣的人來說,意識到這一點是很可怕的,但現實如此,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有能力的人,不要說他區區朱溫,大唐第一高門貴族,關係通天的洛氏子中,都有人一輩子在外做官,沒能入朝。
後來朱溫意識到大唐的情況不太好了,因為朝廷連續多年裁撤軍隊的人數,這是明顯的財政情況不好,朱溫知道這一定是因為天災,導致朝廷大量的糧食都用去賑災。
作為不生產的士卒,朝廷已經無力供養,隻能暫時裁撤,但朱溫沒有這麼做,在河西這片土地上,節度使衙門毋庸置疑是最強勢的部門。
朱溫認為養兵才是最重要的,現在這種情況,萬一以後有什麼變化,手裡沒兵可不行。
在這種指導思路下,河西的百姓生活自然比其他地方的更差,死的人更多,但朱溫並不在乎,他是極其傳統的封建軍閥心態,尤其是旁邊的隴右節度使李茂貞,也這麼乾,他就更不覺得有什麼了。
李茂貞的地盤更靠近洛陽,就算是出什麼事,也是李茂貞先出事,況且河西上下被他打造的如同鐵桶,上上下下都拿到了好處,朝廷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這裡的事情。
當來自洛陽的勤王令來到河西的時候,朱溫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他竟然露出了笑容,雖然他讀過書的不是特彆多,但是曆史上發下勤王詔令的情況,基本上都是朝廷頂不住了,才會這麼乾。
而接受勤王詔令的臣子,在後麵基本上也都是位極人臣。
“等待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本公就知道,連續的天災,沒有任何人能撐得過去,大唐雖然強盛,但這麼多年的天災,依舊會崩潰。”
朱溫的妻子張氏是個聰明賢惠的女人,曾經參加過科舉,還中了舉人,隻是後來因為科舉改製,導致她最擅長的東西,不在科舉中,後來就沒有再參加科舉。
聽到朱溫的感慨,她深深的憂慮道:“大唐養士三百年,列位先帝都有恩德,這天下之間,願意為大唐赴湯蹈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現在掀起反旗,隻怕是會給他人做嫁衣啊。”
朱溫聞言卻笑道:“為夫可不是要掀起反旗,現在和朝廷作對,那豈不是愚蠢嗎?
隻不過是要趁機奪取安西和北庭大軍的軍權,然後借機討伐隴右的李茂貞罷了。
為夫的這個兒女親家,可是一個上好的借口,等我和李茂貞交戰,拖著不往東進軍,倒要看看朝廷怎麼辦。”
張氏滿臉疑惑,“夫君你隻不過是河西節度使,怎麼能夠奪取安西和北庭的軍權?”
朱溫得意道:“安西軍和北庭軍進了我河西的地盤,他們對我又沒有什麼防備,殺幾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然後我再將他們嫁禍給青海上的藩國。
這些人便是我的軍隊,我率軍東進,李茂貞阻攔,我和李茂貞大打出手,這一打,就是三年五載,亦或者十年八載,有勝有負,總之是沒能通過,這又能怪不了誰呢?
如果朝廷派人來,亂軍之中被殺,也很正常吧。
我朱全忠,對大唐可是一片赤膽忠心啊。
至於天下對大唐忠心之士極多,的確是如此,但天下對大唐早有不滿的人也極多。
早就有謀士和我說過,中原士人太多,其中高門大閥更多,他們教育資源更加豐富,尤其是洛陽、長安、揚州、蘇州等少數的經濟發達的城市,科舉幾乎都是這些地方出來的。
這百年來,有多少人在中原位列高顯,就有多少不得誌的士人,往各節度使的幕府、刺史的幕府,還有那些藩屬國的幕府中跑。
內州縣,外分封。
重內輕外。
這些年又對產糧區進行嚴苛的征收,激起了不滿。
如果不是朝廷的官僚體係還能正常運轉的話,早就各處造反了。
這天底下的危機重重,可一定都不小,現在燕國打進來,占據了一半的關中,你看吧,很快天下反唐的浪潮,就會洶湧而至。
不僅僅是藩屬國,還有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比如蓬萊、箕子這些地方,都會尋求獨立。
而且現在的朝廷,就靠楚國和宋國吊著命,一旦天竺和中南的藩屬國造反,不出三個月,黃河以東、淮河以北,就會遍地烽火,沒飯吃的百姓為了活命,可不會管什麼大唐。
民心。
嘿。”
朱溫冷笑著,“我對這些太懂了,民心就是吃飽飯,大唐能得民心,就是因為大唐現在還能讓人吃飽飯,等到大唐讓他們餓肚子的時候,現在天子努力維係的所有東西,都會轟然破碎。”
這是張氏第一次從朱溫的嘴中聽到這些話,這是一個她不曾見過的朱溫,看的很遠,看的很透徹,或許正是因為看的這麼透徹,他才會做出現在的決定吧。
“夫君,洛氏呢?
你做事的時候,難道沒有思考過洛氏嗎?
自古以來王朝滅亡,昏君奸臣是少不了的,否則以朝廷的力量,鎮壓那些叛亂,皆是綽綽有餘,當今的天子雖然算不上是什麼聖君,但也算是中人之資,而洛氏是不可能出奸臣的。
大唐兩百七十年了,卻依舊能保持現在這麼強盛,和洛氏是脫不開關係的。
如果不是因為天災的話,大唐或許還能昌盛三百年。
有洛氏在,朝廷不會有那種昏頭之事的。”
這下朱溫終於深深皺起了眉頭,良久之後才算是舒展開來,“洛氏終究不是天下第一,在上麵還有皇族隻要是做臣子,終究事有不逮之時。
況且若是洛氏真無敵的話,那現在大唐就不會依舊有這麼多貪官汙吏,有這麼多不合理之事了。
這個天下終究不是洛氏自己說了算的。”
這場發生在夫妻間的對話,在沉默中落下了帷幕,朱溫心中懷著一絲絲的隱憂準備進行關鍵大業。
……
燕**隊接管了長安,然後在長安中進行了一場財富均分。
步驟很簡單,先把長安百姓的財富收集起來,然後均分給燕國士兵,其中的大戶人家被重點關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糧食,李茂貞走的時候,特意將糧食留給了燕**隊。
李茂貞的想法很簡單,燕**隊馬上就要和河東軍碰撞了,沒有糧食可不行。
作為李克用的死對頭,萬一燕軍被李克用擊敗,那可真是比殺了李茂貞還難受。
他寧願看到燕軍殺進洛陽,也不想看到李克用立下大功。
燕軍在見到糧食和李茂貞留下的人後,就明白了一切,對於李茂貞這種貪生怕死的人,燕國貴族雖然心中鄙夷,但表麵上自然是相當歡迎。
畢竟進入中原後,一個不慎就會遭遇圍剿,現在能夠免除一方威脅,如果僅僅是麵對河東軍,那燕國是真的不懼。
……
燕國旗幟鮮明反唐已經是人儘皆知的事情。
當打著宋旗號的艦船出現在海麵上時,天下再次震動!
宋國也反了!
說是宋國,就像是楚國一樣,隻是對當初分封的一個統稱,當初朝廷將楚國一分為五,在宋國當然也是如此。
畢竟東南亞的地盤可是相當大,而且還掌控著朝廷通往天竺的航道,馬六甲海峽的重要性,任何人都知道,在海洋越來越重要的大唐中,這麼重要的地盤,完全交給一個國家,怎麼可能放心。
但時代終究是不同了,在完全封建製度的時代,這種裂國分治非常有效果,但在宋國這片土地上,這種效果就弱了許多。
他們之間或許各自有爭端,但對於大唐的態度則是一致的。
白花花的銀子,在海洋上漂浮,最後都流進了大唐的國庫,豐收的糧食,都進了中原的府庫。
這種利益之爭,讓那些本土派,在麵對大唐的時候,隻有一個態度,那就是反。
而且本土派是永遠都不會缺乏,也永遠都不會殺光的。
過去因為親唐派有強大的後盾,所以實力更強的本土派,隻能伏低做小,但現在不同了,大唐自身難保,沒有能力遠征,那親唐派的末日就來臨了。
而且所謂的親唐派,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利益的原因而親唐,這批人很快就做了帶路黨,轉而屠戮起了昔日的盟友。
宋國不僅僅造反,還想天下發出了告百姓書。
書中堪稱義憤填膺,其中的情緒之激烈,絕對不下於燕國。
“一千多年前,楚人曾言: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一千年後,我宋國先祖,受高宗皇帝之命,跋山涉水,兩百多年啊,終於將宋國這一片曾經的不毛之地,建設為現在這樣的千裡沃野。
這兩百多年來,經曆了多少艱難呢?
這兩百多年來,又有多少人埋骨荒野山林之間呢?
這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是我先祖的血淚。
但。
就是這樣的一片土地,現在卻遭遇了多麼殘酷的對待,宋國中的百姓,竟然餓著肚子,一年三熟的天選之地,竟然就連填飽肚子都不能做到。
就算是不種地去森林中摘果子也不至於如此!
為什麼會如此?
因為中原天子的胥吏催逼,因為我宋國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都被中原拿走!
如今我等就要親自去問問天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宋國子民,難道藩屬國的子民,就比中原低人一等嗎?
如果不是,請問天子為什麼這麼做。
如果是,那便無話可說,不過是生機相搏而已。”
大唐水軍起航,迎戰宋國水軍,這一則消息則順著運河,隻不過一日就到達了洛陽。
洛陽震動!
朝廷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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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場反對唐帝國中央統治的浪潮中,無論是燕國,還是宋國,亦或者其他地域或屬國,幾乎不約而同的使用了本地主義,以及強烈的地域主義,來調動治下百姓的情緒。
本地主義一旦進一步發展,就將進化為民族主義,進而對帝國的統治,徹底造成思維上的分裂,進而造成帝國難以挽回的分裂,在沒有進入工業化時,就產生民族主義,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未來。——《唐帝國興衰史》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