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隔十多裡,洛陽城牆便已隱約可見。及至近前,那撲麵而來的氣勢,竟讓徐馳這個現代人都不禁呆住了。
以徐馳的目測,城牆高度最保守的估計,至少有四層樓高,應該在十二米以上,這還不算城門上的閘樓,轉角處的角樓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的箭樓。站在城牆下,脖子須使勁後仰,才看得到高處的守城兵卒。往東西兩側一望,竟逶迤綿延到不知何處去了。
徐馳不由得苦笑起來,自己花大力氣修築的縉雲城牆,高不足四米,長不過三裡,當時還洋洋自得,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坨狗屎,或者連狗屎都不如。
高延福看著徐馳表露出的小民情狀,不由得取笑道“洛陽城牆比之縣令大人修築的縉雲城牆,可有高下之分?”
徐馳知道高延福的用意,自然不會讓他占到任何便宜,答道“沒辦法相比,或者說兩者沒有可比之處。”
“此話怎講?”高延福不解地問道。
“城牆的作用就是防禦,即禦敵於城牆之外。但高哥想過沒有,假設敵人一路攻城略地,勢如破竹,一直攻到了皇城,請問高哥,此時城牆再高再牢固,還有任何作用嗎?”
“怎麼沒有作用?越是到了此等緊要時刻,城牆越是有用。城內之人可以據險而守,憑堅而戰,以致轉敗為勝,轉危為安。用處大了去了。”高延福辯道。
徐馳笑了笑說“照高哥這麼說,每個城池都能憑據城牆據險而守,憑堅而戰,那人家是怎麼攻到皇城來的?”
徐馳一繞,高延福便暈了頭,回味了好半天,高延福才回過神來“是你說的呀,人家攻到皇城來了,我如何知道人家是怎麼攻到皇城來的?”
“好了好了,是我假設的好不好?我們不說這個了。我再問你,曆朝曆代,哪個皇帝不築城牆?結果呢,一樣的煙消雲散。城牆有用嗎?答案很清楚,鳥用都沒有。”
這個問題越繞越深,高延福本想在徐馳麵前賣弄賣弄,顯擺顯擺,沒想到把自己繞進去了,還很難自圓其說。高延福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好,老哥說不過你。胡攪蠻纏起來,你是大周第一名。”
胡攪蠻纏第一名的徐馳,當天就被投進了刑部大牢,老老實實蹲小黑屋去了。
徐馳萬萬沒想到的是,人還沒進京城,縉雲縣令陳秦的大名,就已經傳遍朝野內外了。上至王公貴戚,文武大臣,下至品的各部禦史,黃門小吏,縉雲陳秦的名頭,已然如雷貫耳。
起初,徐馳搶了張易之的聖旨,將張易之戲弄得惱羞成怒,因為張易之不太好看的身份,不太好聽的名聲,武則天沒有大肆宣揚,隻限於幾個近侍及兩個侍郎知情。到後來,高延福南下,周瑰被縉雲縣令羈押,括州長史加急送來奏折。再到早兩天,括州送來的奏折上說,在沒有刑部批文的情況下,周瑰已經被一個七品縣令給砍了頭。所有這些,是想瞞也瞞不住的,則天皇帝也沒必要隱瞞。
我們撇開皇帝震怒不提,陳秦的大名雖然無人不曉無人不知,響徹朝廷,但大家都沒往心裡去,都隻當笑話看待。原因很簡單,任何一個神經正常的人,在功名富貴,前途不可限量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這已經不能用“大逆不道”來形容,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叫腦袋讓門板給夾了,好像更為貼切。
高延福在刑部辦好了交接,便來給皇上複旨交差。
“縉雲縣令陳秦的所作所為,想來陛下已經清楚了。老奴慢了一步,竟沒能救下括州刺史周瑰的性命,請陛下責罰。”
皇帝也隻是在剛接到括州的奏折時,震怒了一下。後來,又看了徐馳的長篇心裡還小小的熱血沸騰了一把,人家早沒當一回事了。全國幾百個刺史長史司馬,時不時的死一兩個,很正常,皇帝根本沒放心裡去,雖然周瑰的死很不正常。
“公公辛苦了這怪不得你,是那陳秦膽大妄為,目無法紀所致不過,據陳秦寫來的奏折,如果事實確鑿的話,那周瑰也算是死有餘辜,死不足惜公公且給朕說道一下詳情,以正視聽。”
能夠在武則天身邊服侍幾十年的,除了高延福之外,再無二人。高延福一向處事公允,不偏不倚,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曉輕重,知進退,遠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匹敵的。
當下,高延福將縉雲之行,聽到的看到的,事無巨細,主次兼顧,條理清楚地說道了一遍。
無可否認的是,高延福對徐馳的一聲“高哥”、“老不死的”頗有好感,再加上袁客師對徐馳前程的預言,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了高延福的敘述。到最後,高延福又回過頭來,著重描述了徐馳斬殺周瑰之後,被自己枷上囚車,縉雲百姓相送十裡的壯觀感人場麵。高延福最後噙著淚道
“這愣小子其他都好,就是年輕不懂事,學問稀鬆平常,連斬殺人犯需刑部批文的常理也不甚清楚唉!玉是塊好玉,就是沒經過雕琢,讓人不省心呀……”
武則天嗬嗬笑道“公公可是起了憐才惜玉之心?然則依你之見,又當對陳秦如何處置?”
高延福躬身道“老奴隻是據實而奏,處置陳秦之事,老奴不敢置喙。”高延福的意思是說,我不過是把事實告訴你罷了,怎麼處置他,不在我當奴才的權力範圍之內。
恃寵而驕,是機要秘書的大忌,高延福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武則天笑道“此事先不必管措他,先讓刑部衙門過過堂,殺殺他的銳氣,讓他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高延福不以為然,要讓陳秦知道天高地厚真的太難了,弄不好沒殺到他的銳氣,反倒又弄出個甚麼亂子來。隻是看皇上的意思,好似並不打算把他怎麼樣,也便放下了心來。
高延福道“陛下,老奴此次從江南回來的途中,遇到了一個人,陛下猜猜,老奴遇到何人了?”
“哦?”高延福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的時候並不多見,由此可知,那人必定是自己感興趣的,便笑道“朕猜不出來,公公就彆兜圈子了。”
“袁客師!”
“袁客師?”武則天果然大感興趣,笑道“那老不死的,竟然還沒死,怕是有百歲遐齡了罷。”
皇上稱呼袁客師為老不死的,正如徐馳稱呼高延福為老不死的,並非看輕看賤,而是打心眼兒裡的信任與親切。緣於此,徐馳稱呼身為太監的高延福為老不死的,高延福不但不生氣,反而甚是受用。人世間最難得的是甚麼?那便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