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答道“是蔣奉禦送來的,說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還讓小的將監舍打掃的乾乾淨淨,不讓有半根的草屑。”
高延福苦笑著隻搖頭,自己隻說送些被服過來,意思一經轉達,就完全變了樣。當然,這種事情也不能責怪殿中省及尚舍局,畢竟人家額完成了任務。
徐馳正愁一個人喝酒淡出鳥來,極力邀請二人同飲。
高延福對徐馳道“這位乃是刑部侍郎來俊臣來大人,你犯的案子最終須由來大人定讞,你自己好自為之,不可頂撞來大人。”
徐馳笑道“咱的小命抓在來大人手上,還頂撞他乾嘛?那不是自己找死嗎?我有那麼不長眼?來來來,喝酒喝酒,我們三個一醉方休。”
刑部衙門畢竟還是來俊臣的地盤,高延福不便久留,交代了徐馳,就打道回府了。
這麼多年來,任誰落到了來俊臣的手上,不是慷慨赴死就是心如死灰,不管是如何個死法,反正都必須作好死的準備。令來俊臣大為奇怪的是,這個陳縣令竟然毫不懼怕。豈止是“毫不懼怕”,簡直就是把坐牢當成了享受生活的樂趣。
所謂“無知者無畏”,如果徐馳熟悉曆史,再如果徐馳知道來俊臣這號人物,他能淡定得起來嗎?說不定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或者早就抱著來俊臣的大腿了。
那來俊臣早已風聞徐馳的種種優秀事跡,遂冷聲道“進了我來某人的地盤,迄今為止,沒有幾個人活著出去過,陳大人難道不怕?”
徐馳笑著說“誰說不怕?但是怕管用嗎?該死的自然要死,該活的自然死不了。既然生死不由自己做主,那就好好的享受死之前,屬於你自己的時光。”
來俊臣大為凜然,想不到此人年紀輕輕的就看淡了生死,反觀自己,年近五十,一生殺人如麻,卻在麵對死亡的恐懼時,竟惶惶不可終日。
來俊臣又道“如果再過一個時辰,本官就要將你就地正法,你還能如此輕鬆麼?”
“那肯定不能這麼輕鬆啊,”徐馳不由得身臨其境地想“如果真是這樣,我家裡還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還沒有來得及享受,我還有很多錢也沒來得及花出去,唉!那就真的可惜了。”
對呀!自己不正是這樣麼?來俊臣想,自己如今生死未卜,家中嬌妻美妾如雲,錢財無可計數。
來俊臣頓時對徐馳生出知音的感概來,便對隨行的獄卒道“將案犯帶到本官的府上,本官要連夜審斷。”
來俊臣讓下人備好酒菜,燒好炭火。與其忍受恐懼的煎熬,不如像陳秦一般,來個一醉方休。
徐馳的運氣實在是好到逆天,不但坐牢享受到了總統套房的待遇,到了晚上,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來俊臣,還設宴款待了陳縣令。
徐馳想,這個來侍郎挺敬業的,大晚上的還提審犯人。
如果說監牢裡的特殊待遇是高延福關照的結果的話,來侍郎的恩寵就讓人很是費解了。如果僅僅是照顧高延福的麵子,來侍郎不故意刁難他,不剝奪他現有的待遇就可以了,何必還弄個私人晚宴?徐馳想,這裡麵必定有所圖謀。
徐馳被請到了侍郎府。徐馳也不和來侍郎客套,大大咧咧入了座,大大咧咧的品起酒來。
來侍郎的酒,自然比獄卒弄去的酒不止好了一點半點,入口甘醇,綿軟悠長。徐馳好酒,自然清楚什麼酒好,什麼酒不好。陳家不過是江南的小地主,不可能有太好的酒,徐馳在縉雲任上,也不可能弄到特彆好的酒。
酒一入口,徐馳就讚不絕口“好酒好酒,嘿嘿,侍郎就是不一樣啊,等一下送我兩壇可以不?”
徐馳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吃了還不算,還想著打包。
來俊臣四十多歲年紀,膚白無須,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大唐選官,有四個標準,即“身、言、書、判”。“身”就是對形體儀態的要求,個子太矮的,太瘦的,太胖的,缺胳膊少腿的,瞎眼的,歪嘴的,都不在選官之列。所以,大唐的官員,大多長相俊美,儀態端莊。
來俊臣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個人喝悶酒。所謂施人以惠,必有求於人,徐馳聯想到自己無端得到的禮遇,就大膽猜想,這個來俊臣很有可能處境堪憂,否則,他何必屈尊請自己來喝酒?
既然他請自己來喝酒,就表示他必然有求於己。徐馳就想不明白了,一個侍郎向一個階下之囚求助,有那種可能嗎?
事實上,徐馳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價值,於來俊臣而言,徐馳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工具,一個廉價的工具,一個陪他喝酒解悶的工具。心情忐忑、惶惶不安的來俊臣,在徐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前程一片模糊,生死不由自己操控,既有對生的渴望,又有對死的恐懼。
所不同的是,徐馳年紀輕輕,就能看淡生死,對生死渾不當回事。自己年近知天命,一生殺人如麻,卻反而看不開生死。從早朝文武大臣群起彈劾開始,他就惴惴不安,恐怒驚懼,何來的徐馳那種笑看生死,雲淡風輕?
來俊臣是一個奸詐之徒,自然不會對徐馳肅然起敬,他隻是好奇徐馳為什麼能夠如此淡定?自己能否從他身上學習到某種寬解心懷的方法?用現在的話來說,來俊臣把徐馳當作了某種心靈雞湯,想用之來麻醉自己。
來俊臣終於開口了“你為什麼不怕死?”
來俊臣老是問徐馳“為什麼不怕死”,就更加堅定了徐馳的判斷此人必定遇到了特彆大的生存危機,於是笑道“殺彆人能讓人得到某種快感,相反,被彆人殺,你何不也當作一種享受呢?正如男人強奸女人,能得到快感,相反,女人被男人強奸,你何不索性放棄抵抗,痛快地享受?”
來俊臣一愣,思索良久,卻總覺得玄之又玄,兩者好似毫無可比之處。當下不置可否,笑問道“陳縣令可有怕的?”
“有啊,”徐馳答道“對男人而言,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哢嚓一聲,頭斷了,痛苦恐懼不過就是那麼一瞬間,自然就犯不著害怕了。”
來俊臣“嗬嗬”一笑,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有些道理,借你之言,你認為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麼呢?”
這時,一個長隨模樣的人進來,附在來俊臣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麼。
來俊臣吩咐道“快快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