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勳默默地啜著茶思索片刻後說道“鄭老伯,在下確是從衡州府而來,從這一路所見,在下覺著西路總管府的好些舉措似乎比衡州府的州縣要嚴苛許多,甚至還有禁開牙行這等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看來西路總管府做事未免過於偏激呐?”
“這個嘛。”老鄭頭那渾濁的老眼中已現猶豫之色,老人家雖健談,但非議西路總管府的施政可不是好事,萬一被傳出去豈非徒惹麻煩?
唐世勳自然看出老鄭頭的顧慮,他咧嘴笑道“鄭老伯,待到雨停了以後在下便要離去,你我不過是閒聊罷了。”
隨即他拋磚引玉地指出“在下於流光嶺鎮之時曾聽說,於大總管原是邵陽縣衙的捕快,會否是因為這個緣故,於大總管對治下的管束過於嚴苛了些?”
“哎,或許是有這等緣故吧……”老鄭頭歎了口氣,遂低聲說了件他親眼目睹的事。
在梅花三巷尾有戶姓劉的人家,五月初八那日上午,劉家的小兒子劉四潛入巷子中段的黃婆家行竊,結果被黃婆的孫女和孫女婿發現,且那小子在跑出來時被街坊鄰居逮個正著。
而後兩個西路安保司的差爺趕到現場,並在黃婆家門口審問那劉家小子劉四,住在巷口的老鄭頭自是看到了那過程。
當時劉四跪在地上對黃婆的孫女和孫女婿磕頭認錯,並將竊取的幾件首飾歸還,而劉家人也聞訊趕到了黃婆家求情。
黃婆的孫女和孫女婿見這小子態度誠懇,遂對那兩個西路安保司的差爺說不予追究。
要說這不過是件小案子,既然黃婆的家人不予追究,頂多是對劉四罰些銀子或打頓板子也便夠了。
誰曾想安保司的差爺不僅一絲不苟地記錄下劉四的犯案細節,且還帶回安保司又進行了一輪審訊。
到了五月初九,老鄭頭等街坊鄰居得知劉四的判決已經出來了,罰銀五兩、杖二十、並罰做苦役三年!
劉四的母親和祖母聽聞判決後驚得雙雙昏厥了過去,梅花三巷的街坊們也覺著這處罰太嚴厲了些,尤其是三年苦役!那可比坐三年牢還慘,誰曉得劉家小子能否有命挨過三年?
唐世勳聽得劍眉緊皺,這起案子雖小,但已體現了西路總管府在刑律上太過嚴苛,雖說亂世用重典,可刑罰過重可不是利民之舉。
於是他問道“劉家人既然覺著處罰太過,為何不去寶慶府學宮申訴?”
“何謂申訴?”老鄭頭疑惑道“寶慶府學宮的老爺們還能管西路總管府不成?”
唐世勳聞言頓時暗罵,寶慶府學宮那幫士人莫非全都屍位素餐?他們可是負有監督與彈劾軍、政、商、民等各界事務的權力!百姓們居然不曉得?
不過唐世勳可沒閒工夫跟老鄭頭解釋太多,他讓老鄭頭以後自己去了解便是,隨即他問道“西路總管府的律法如此嚴苛,豈非惹得許多百姓心生不滿卻又敢怒而不敢言?”
“也不儘然。”老鄭頭搖首道,雖然劉家小子劉四的案子確實判得重了些,但西路總管府的刑房和安保司對於很多大案要案的判罰更重。
比如寸石鎮的地方惡霸強搶民女案,由於那惡霸已害死了至少五個女子,因此他不僅被杖責個半死後當眾施以絞刑,且其全家皆因包庇罪被罰做三年到五年的苦役,而那惡霸的親爹還被打了三十大板險些喪命,寸石鎮上的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
又如潭溪鎮的一個無賴子勾結西路總管府的某戶房小管事倒賣物資,事發後那無賴子與那小管事皆遭杖刑後蹲十年牢,兩人的家眷全都被罰去做了幾年苦役,且兩家人再無機會在楚軍治下任公職。
總而言之,西路大總管於威對觸犯律法者可是從不手軟,且對於諸多重罪皆會牽連罪犯的家人,這雖然嚴苛但委實震懾人心。
老鄭頭雖不知楚軍治下的其他府州縣是何情況,但他在邵陽縣待了一輩子,從未見過哪一任的知縣能如西路總管府這般鐵麵無私。
再有,自從老鄭頭住在白馬鎮以後,他每晚皆睡得極為踏實,因他再也不必擔心有甚惡人會私闖民宅,也不再害怕會有誰來欺負他們一家三口。
因西路總管府對於作惡者的刑罰遠重於彆處,這讓作惡者也得考慮犯罪的後果值不值當?
唐世勳將老鄭頭的話暗記在心,或許於威的執政理念偏重於法治,但對於百姓而言,於威隻要對百姓和有權勢者皆一視同仁,倒是真能使治下能更快地安定下來。
隨即唐世勳又想到寶慶府學宮為何從未彈劾西路總管府刑罰嚴苛的問題,但彈劾軍情四科和肅衛的文章卻又不少,或許這還緣於西路安保司長侯慶奎。
因侯慶奎公開反對軍情司和肅衛的職權太重之問題,這與府學宮的論調完全一致,故而府學宮的士人們把侯慶奎吹捧為敢於跟軍情司和肅衛叫板的鬥士雲雲。
故此,寶慶府學宮的士人們很可能‘愛屋及烏’,對侯慶奎的姐夫於威也抱有極大的好感。
其實唐世勳很清楚東、西、北三路總管府的執政理念各有不同,東路偏重於仁治,西路偏重於法治,北路則更強調製度。
至於孰勝孰劣,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畢竟唐世勳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但他對於行政始終保持高度重視,因他深知相比武力打地盤,如何守地盤更難。
老鄭頭可不曉得眼前的‘章公子’在思索怎樣的大事,這時他突然問道:“章公子,不知您可是認得住在巷中的黃婆?”
唐世勳聞言心頭一沉,這是老鄭頭第三次將話題轉到黃婆了!
第一次是老鄭頭從桌上的艾葉粑將話題引向了那跛腳的黃婆,還有寶慶府分會的門子趙伯,而唐世勳則岔開了話題。
第二次是住在巷尾的劉家小子去黃婆家行竊被抓,唐世勳又岔開了話題。
而這第三次則更為直接,老鄭頭為何會認為我認識黃婆?唐世勳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宅門外。
他不禁暗忖,莫非老鄭頭適才看到我由巷口尾隨黃婆進入了巷中?甚至老鄭頭看到我折返回來,才故意裝作在這堂中打盹?否則這老頭兒一再將話題引向黃婆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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