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左然和鄭玉珠正在聆聽那扮做大帥的楊大義在轅門處的慷慨致辭。
看著楊大義的背影,左然突的有感而發轉首看向馬車內閉目養神的唐世勳。
眼見唐世勳那易容後也難掩的陰沉之色,她的睡鳳眼中不禁劃過一抹憂色。
的確,唐世勳這兩日的壓力極大,孔不貳在前天交給他的那兩封密信本就讓他火冒三丈,因此他前晚也沒心思去找高文龍,而是跟湯夢唯密談了近半宿。
誰曾想到了昨日,即五月十九的晌午,正當唐世勳、湯夢唯、左然和鄭玉珠在行轅的後院小廳吃午飯時,孔不貳又將一封密信交到了唐世勳手上。
唐世勳隻看孔不貳的神情就曉得準沒好事,果然,這封信又把唐世勳給氣得暴跳如雷。
該密信由軍情五科科長鄭罡從江西省傳來,鄭罡在信中寫道,弘光帝派出的‘楚軍招安使團’於五月十六清晨從南京城出發,前日,即五月十八的晌午進入了江西省東北角的饒州府城鄱陽。
鄭罡手下第一組長殷俊負責的正是饒州府的情報網,據殷俊買通的饒州府衙官員打探到的消息,‘楚軍招安使團’的領銜大使為原南京守備太監、弘光朝司禮監掌印太監韓讚周的心腹之一楊公公,副使乃是禮部郎中周鑣。
按理來說楊公公揣著弘光帝的招安書和那三千兩銀子的‘厚賞’,理當儘快前往湖廣南部招安楚軍才是。
可楊公公昨日中午進入鄱陽城以後卻對前來接風洗塵的饒州府衙官員們說,他們不急著趕路,接下來要先去鄱陽湖好生遊覽一番雲雲。
若楊公公隻是遊覽鄱陽湖以拖延時間,還可說是在靜待楚軍和左軍的交戰結果,但在昨晚的宴席上,興許這楊公公是喝得有些上頭亦或故意為之,他竟笑嗬嗬地告訴饒州府衙的官員們,其實他手中可不止新帝的招安書而已。
待到吊足了官員們的胃口之後,楊公公方才一臉神秘地說道,他懷中還有新帝給楚軍四位將領的諭旨!這四位將領分彆是原大明的湖廣常德副總兵陳建誌、原靖州參將洪山海、原郴州參將鄧謙、以及如今駐守東安縣、已故的王上庸老將軍麾下參將包耿。
姑且不論這楊公公說有新帝諭旨是真是假,但殷駿自是趕緊將此消息飛傳給軍情五科的科長鄭罡,而鄭罡又在昨日一早以飛鴿傳書將此消息傳給了大帥唐世勳。
當唐世勳看罷密信後,氣得拍桌子大罵新帝朱由崧是個腦子進水的阿鬥、韓讚周是個兩麵三刀的老閹、弘光朝果真是個短命朝廷雲雲。
這番僭越之語讓在場的湯夢唯、孔不貳、左然和鄭玉珠皆是嚇了一大跳,孔不貳更是一個轉身衝到小廳門口看了看外邊,好在那會兒門外隻有個聽不懂漢語的親兵千總雷東山,這才讓孔不貳鬆了一口氣。
湯夢唯在細讀密信後分析道,她近兩日通過梳理這一個半多月以來從南直隸傳來的諸多密信,已是想通了許多問題,她說楊公公隻是個傳聲筒,但這主意並非出於司禮監章印太監韓讚周,而是出於首輔馬士英的手筆和弘光帝的支持。
韓讚周在崇禎九年時為北京城的京營副提督,後為南京守備太監,相比於跟隨在福王朱由崧身邊的宦官內侍,韓讚周無疑是個‘外人’。
好在韓讚周作為南京守備太監握有兵權,又因擁立福王有功,當福王朱由崧於五月十五正式登基後遂封韓讚周為司禮監章印太監。
‘司禮監’為大明內廷十二監之首,而‘章印太監’又為司禮監之首,因其掌握著朝廷發布正式詔令公文的最後一道關鍵程序,蓋章,且還擁有駁回權,故而章印太監也被稱為‘內相’。
雖然韓讚周也如馬士英一樣是‘定策功臣’,但這個龐大的‘功臣’群體可不是鐵板一塊,如江北四鎮的黃得功、高傑、劉澤清和劉良佐四個總兵之間,私下裡可是齷齪不斷。
同樣的,‘內相’韓讚周與‘首輔’馬士英之間也因政治理念不同而產生了諸多矛盾。
當然,身為‘外人’的韓讚周連位子都未坐熱乎,自不可能與弘光朝權勢第一的首輔馬士英叫板,也不可能忤逆新帝所決定的事。
比如說史可法被外放督師淮揚,韓讚周如何不知這是馬士英要將史可法排擠出權力中心南京城?而韓讚周便是迫於弘光帝的施壓而無奈地在此詔令上蓋章。
其實‘內相’韓讚周行事頗為忠誠勤謹,還數次勸諫弘光帝莫要以酒色自娛,且他對楚軍並無排斥,反倒表現出支持和認可的態度。
起初大帥唐世勳授意薛正去往南京城的幾道指示中,有一道是讓薛正等人在南京城散布‘滿清韃子才是大明最大的敵人’之輿論。
當薛正在四月進入南京城以後並未完全按照唐世勳的指示行事,直到唐世勳數次傳信給薛正要求掀起輿論,薛正方才於四月廿五開始散布輿論。
但不知是薛正、薛剛還是吳杏林的主意,在散布輿論時提到此乃楚軍大帥唐世勳所說,或許在他們看來這是個為唐世勳和楚軍造勢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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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該輿論的興起和發酵,南京城乃至南直隸各府州縣的諸多士人對此輿論展開了爭辯。
南方的大多數士人乃至官員將領對滿清韃子並無切膚之痛,在他們看來大明最大的敵人就是逼先帝崇禎自縊的大順闖賊。
不少由北京城和北方而來的崇禎舊臣們則認為此言雖有道理,但闖賊同樣不可小覷,何來‘最大的敵人’之說?
而有許多士人官員更是譏諷楚軍大帥唐世勳故意說這等危言聳聽之語,實為沽名釣譽雲雲。
總之,南直隸絕大多數的士人階層對此輿論不以為然。
要知道在四月廿五,南直隸隻收到北方在四月廿二之前的一些確切消息,而四月廿一乃是李自成的大順軍與吳三桂的關寧軍進行山海關戰役之日。
因此在南直隸的士人官員與將領們看來,吳三桂守得住山海關也好,李自成奪得山海關也罷,與關外的滿清韃子有何關係?不奪山海關,韃子依舊是韃子,能成多大的氣候?
而隻有極少數的士人官員對此輿論表示認同,這其中就有司禮監章印太監韓讚周。
因韓讚周曾在崇禎九年時就任北京城的京營副提督,那正是關外的後金政權之大汗皇太極稱帝並改國號‘大金’為‘大清’之年,且皇太極於當年五月派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等統率十萬八旗兵肆虐大明的北方。
韓讚周於當年七月親眼目睹了八旗兵入侵京畿之地,甚至有韃子抵達北京城外!
尚算知兵的韓讚周不僅見過滿洲八旗兵,也見過各路流賊,故而他在聽聞‘滿清韃子才是大明最大的敵人’之輿論後極為讚同此觀點。
因韓讚周認為,相比流賊出身的闖賊李自成於今年年初才決定建立大順政權,滿清在關外則早已占領了穩定的地盤,八旗製度也在不斷完善,而大明對滿清也早已是由攻勢轉為守勢。
山海關雖看似堅不可摧,但清軍此前也並未攻陷山海關,可也照樣曾多次由其他關牆入侵中原劫掠不是?
況且北邊已被闖賊所奪,即便山海關之役得勝,李闖的大順軍真能守得住延綿一萬七千餘裡的北境長城?
與韓讚周有大致相同看法的有識之士並不多,且他們無一例外地與唐世勳一樣遭到大多士人的譏諷嘲笑。
直到五月初,當吳三桂剃發易主投靠滿清、滿清得山海關並擊潰大順軍、李自成敗退回北京城登基為帝之後西撤至山西、滿清攝政王多爾袞入主北京城等等一係列的消息接踵而至,南京城、南直隸、江南江北、華南與西南等大明諸省儘皆嘩然!
而楚軍大帥唐世勳那番未卜先知的輿論也不再被一邊倒的謾罵譏諷,許多有識之士開始認真思考,李闖之禍與滿清之禍孰更甚之?
但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站在南直隸的輿論之風口浪尖上的楚軍還未接受招安!嚴格來說,楚軍,與闖賊獻賊等無異。
在五月上旬,南京朝廷的一些官員曾提出以優厚的條件招安楚軍,其中就有司禮監章印太監韓讚周,且韓讚周還認為弘光帝的正式招安楚軍書與招安條件太過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