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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把的毛票,讓趙換娣心驚肉跳。
“你哪兒來的錢”
元梁眼珠子一轉“大姐給我的”
元德發也走過來,看著那一堆毛票,心裡說不上什麼感受。
元棠靜靜站在門口,剛才人多那會兒她就躲著,這會兒才出來。
隔著門,她靜靜看著自己的親人。
趙換娣心裡一驚,趕緊追問,元梁卻彆彆扭扭起來,說自己餓要吃飯。
他是想著去鎮上找供銷社,奈何供銷社也不敢賣給他,所以他隻能自己一個走去又走回來,一下午就吃了幾顆糖。
趙換娣心疼的不得了,當即就吩咐元芹元柳去做飯。
她利索的把錢一收,既然元梁說是元棠給他的,那說明這丫頭好歹是願意給家裡奉獻。
早這樣不就妥了。
她一點不去深思元棠為什麼要給元梁這麼多錢,甚至都不去思考元棠從哪裡掙來的錢,一股腦就收起來。
元德發斜眼一看,恰巧看到門口的元棠。
“大丫”
他隻覺得心裡突然跳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元棠僵著臉,大步走進門來。
正當元德發還以為她要說點什麼,元棠卻一言不發。
她揪著趙換娣的衣襟,把那毛票全都扒拉出來。
趙換娣氣急,上手就打。
“你反了天了”
元棠被巴掌打的臉歪過去,卻像是沒有痛覺,自顧自把錢全拿出來,無視趙換娣的哭鬨,她點了一遍。
本來六十二塊三,現在變成了六十一塊整,少了一塊三。
這已經比她預想中好很多。
她拎起元梁,一巴掌甩在他的小臉上。
元梁被打哭了,張著手要趙換娣抱。
“媽姐打我”
他像是幼小的雛鳥尋找著母親的懷抱,眼淚鼻涕一塊流下來。趙換娣是他的天,是他的依仗。他怎麼也想不到,大姐居然敢當著媽的麵打他。
趙換娣早被氣的發懵。
元棠居然敢打她的寶貝蛋
她轉著腦袋去找趁手的,轉眼就抄起燒火棍劈頭蓋臉打,一邊打一邊罵。
“你個死丫頭長本事了是吧敢打你弟弟”
元棠躲了幾次沒躲開,乾脆揪住元梁。
趙換娣打她,她就打元梁。
沒一會兒功夫,元梁就挨了好幾個嘴巴子。
一家人鬨成這樣,元德發心裡的沉痛不知道跟誰說,隻能勸了這個勸那個。
“彆打了彆打了”
他是造了什麼孽。
元棠兩眼通紅,揪著元梁質問“你怎麼偷的錢”
元梁哭唧唧的,被大姐打了一頓,他也不敢撒謊。哭著說道“三姐說的三姐說你藏的。”
元芹在邊上,本來臉色就白的難看
,聽見這話更是覺得眩暈。
她怕怕的看一眼趙換娣,趙換娣果然是一臉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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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死死盯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元梁抽抽噎噎的“我跟著你,你走了之後拿的。”
早知道大姐瘋了,他才不去拿呢,居然被打了一頓。
趙換娣這時候卻頂出來,她被元棠氣到頂了,口不擇言。
“是我讓他拿的怎麼了你有本事照著我打來來來,打死你媽你個光認錢不認爹娘的玩意兒,早知道你為了點錢就打你弟弟,我還不如在你生下來就給你溺死”
她一把奪下小兒子,叫囂著讓元棠滾。
“你個黑心爛肚腸的玩意兒,趁早給我滾我沒你這樣臟心爛肺的女兒”
元德發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他起身把家裡的飯碗摔了。瓷片四分五裂,在地上炸開。
“能不能不鬨能不能閉嘴”
趙換娣哭著,指著元棠“你衝我發什麼火,給你閨女說啊,你看看她這樣,跟瘋了有什麼區彆”
她想不通啊,元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變了。
她像是跟全家都有了仇,自己這個當媽的再有不是,她做女兒的又哪兒來這麼多的不甘和不平她做媽的就算是再不是,也給她好好養大了啊。
隻不過是元梁拿了她的錢,現在她都全拿回去了,還要打元梁。
這還是個當姐的樣子嗎
元芹站在院子裡,跟摟著元梁的趙換娣對峙,元德發狠狠咳嗽幾聲,才哀求一般對元棠說道“你媽就是氣急了,你彆往心裡去。”
元棠生平第一次沒有接父親給的台階,她抬起眼。
“我就往心裡去了。”
夜色愈來愈黑,水汽醞釀著一場暴雨,元棠察覺到衣服似乎貼在身上,黏糊糊的讓人難受。
她對著裝聾作啞的父親,歇斯底裡的母親第一次發出了自己內心的疑問。
“從小到大,我都是最累的那一個,從你們非要生元梁開始,家裡有一多半的活都壓在我身上。我從來沒有讓你們操過心,做女兒做到這種地步,我到底是哪裡不如你們意了,連我想要讀書都不讓。”
元棠鼻頭酸楚,想到了上輩子,聲音帶上哽咽。
“你們說我不孝順,我到底哪兒不孝順了是不是非要我把一輩子搭進去,給你們養孩子才算孝順,元棟上學要錢,元柳元芹要錢,元梁也要錢,家裡就我當老大的倒黴對嗎你們生我到底是因為我是你閨女,還是因為想給你剩下幾個兒女要個勞力”
“你們怎麼不趁著我生下來就掐死我”
這話已然是說的過了,元德發眼眶濕潤,兩條眼淚怎麼也忍不住。
他捂著腦袋蹲下“是我沒本事。”
是他沒本事,所以才讓家裡雞飛狗跳。
元棠的話像是一把利刃,劃開了他引以為傲的一家和睦的假象。清楚的告訴他,她這個大姐當的十分委屈
,是他們爹媽的不稱職。
趙換娣看看元棠又看看元德發,她理解不了元棠的話。
世人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彆人都這樣啊
當老大的要多作難些,那不是天經地義誰讓她托生在她肚皮裡,這是命
一家人陷入沉默裡,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可這沉默也沒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人急匆匆趕來,送給趙換娣今晚另一個噩耗。
“元家的,快來,你家大兒子掉河了”
趙換娣“啊”了一聲,身體還沒動作就已經暈過去。
元德發也被這驟然而至的壞消息打的懵了,腿軟的不行。
來報信的人一看這麼個情景,也不指望這兩口子能指上用場,趕緊拉著元棠就走。
“元家丫頭,趕緊的,你去看看你弟。那河按理說也不深,不知道咋回事人救上來就閉氣了。”
他還覺得奇怪呢,元棟是出去找元梁的,身後跟著他們一大群人,聽說元梁找到了一群人就往回走,元棟本來好端端走在河沿上,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走著走著就跟斷線了一樣掉下去。
好在村裡的河道小,他摔的倒比淹的嚴重,可人拉上來卻暈過去了,一探鼻息居然斷氣了
可給他嚇出個好歹,趕緊來找元德發。
元棠腦子混沌著,被人拉著走。
走一半就看見有人找到了拉車,給元棟放在拉車上拉了回來。
隔著老遠喊道“醒了醒了”
來報信的人頓時鬆了口氣。
元棟醒來了,他糊糊塗塗問了句現在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一群人乾脆給人送到元家。
趙換娣醒過來,抱著大兒子就哭。
元德發給人送走,今晚上他家可算是勞動不少人,先是給他找元梁,接著就是元棟。
他身心俱疲,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在這時候人都淳樸,忙活一晚上也沒怨言,隻讓他早點休息,有什麼明早再說。
人都走了,元棠卻收起自己的包裹。
元德發眼皮直跳,元棠收起自己的幾件破衣服,剩下就是課本,打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彆的東西她一點不碰,隻把這幾樣背在身上。
“大丫,你這是乾嘛”
元棠麵無表情“我出去住。”
趙換娣本就為大兒子焦心,這會兒聽見她說要走,人就衝出來。
“你弟都這樣了你還要走你有沒有良心啊”
她哭的格外難過“你要走也行,給我五十塊錢,你弟明天要是不好,得送去縣醫院看。”
小兒子是她的命,大兒子是她的根。
大兒子要是不好,她怎麼有臉麵去見先人。
她理所當然的伸出手,問元棠要錢。
元棠捏著自己的包裹“我沒錢。”
“你瞎說你有那麼多錢你不給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弟死嗎你個臟心爛肺的玩意兒,毒蠍子隻顧自
己的王八蛋”
真到了這個地步,元棠反而冷靜許多。
原來這就是底啊。
她對自己笑了一下,這就是趙換娣和元德發給她的親情的底部啊。
她看到了這個地方,曾經以為自己會很痛苦,但現在真的來到了這裡,卻有一種aaadquo早就猜到了Θ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坦然。
隻要她不如趙換娣的意去奉獻,在趙換娣那裡她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我不給。”
她捏著錢,如同捏著她的未來。
元棟真要有個好歹,趙換娣就是怎麼著都能弄來錢,隻不過比起向親戚借,趙換娣覺得她的錢更好拿罷了。
元棠這話一出,趙換娣兩眼猩紅。
她抬起頭,恨意燃燒的眼裡迸射出光芒,元德發察覺不好,她卻已經把話說出口了。
“早知道,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我就應該不讓你上學給你嫁出去你個死妮子,不曉得我們當爹媽的苦處。你記著元棠,前有車後有轍。你不孝順爹媽,往後你生孩子也照著學”
她嘴裡罵起來,說自己多後悔沒跟隔壁一樣給元棠嫁出去。
元棠站在那裡,看著趙換娣怎麼變著法的罵她。
多諷刺,前一秒她還在覺得自己能接受一切,後一秒她就明白了,她接受不了這一切。
她以為趙換娣對她苛責是來自於她的愚昧無知,在那苦難的背景下,就算是對她殘忍,也至少有一分親情。
可事實證明了,這一切都是虛假。
趙換娣和隔壁王盼兒有什麼兩樣
她除了有個元棠的名字,她跟被起名叫“豬”的陳珠又有什麼兩樣
那多一分好一分的表象,有什麼區彆。
王盼兒吃閨女補兒子,趙換娣換種方式,難道不也是吃她去貼補兒子
可笑的是,重生的她居然還對此抱有幻想。
元棠嘿嘿笑了一聲,她扭頭就去灶房,等到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有了一把刀。
趙換娣聲音高了八個度“怎麼你還想殺你娘老子不成”她扯著嗓門吆喝,不顧元德發的阻攔去開門。
“都來看看啊,豬狗不如的畜生要殺親媽了”
隔壁的王盼兒最先聽到,很快門口就聚了幾個人探頭探腦。
元棠像是真的瘋了,她把刀塞給趙換娣,臉上竟是洋溢著笑容。
“媽,我最後叫你一聲媽。這刀你拿著,看上我身上哪塊肉就割,割完咱們一刀兩斷成不你讓我死在外麵吧。”
已經到了這裡,維持那虛假的表象又有什麼意義。
還不如講明白了,那十月懷胎的恩德,她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還清。
隻要能還清,讓她死了都可以
彆說身上的肉,就是趙換娣要她的命她也給。
她上輩子已經過夠了,誰也彆想讓她屈服再走一遍老路
趙換娣本來還理直氣壯的,被元棠塞進一把刀,
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怎麼也想不通,事情怎麼到了現在這地步。
元棠還在說“你動手啊,來,使勁往我身上紮,紮死了我也解脫了紮啊”
最後一聲爆喝給趙換娣嚇了一哆嗦。
元德發趕緊上來奪刀,趙換娣嗷一嗓子哭出來,抹著臉上的淚水“我是造了什麼孽”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大女兒怎麼突然就瘋了。
“彆人都這樣啊,誰家不是女兒打工供兒子。”
似乎很久之前,“彆人都是這樣”就成了她掛在嘴上最多的話。
她坐在地上大罵元棠的狼心狗肺。
彆人都這樣啊,她隻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女人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她苦了大半輩子,一顆心掰成了十八瓣,其中就算是少給了元棠幾瓣,那又怎麼了她自己一瓣都沒有留啊,起早貪黑,手上全是口子。
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他們可元棠就是這麼恨上了她。連解釋都不聽了,一個丫頭片子,養了十幾年,這會兒的眼神叫她看著都涼心。她要走她憑什麼走村裡誰家的女娃子不是這樣走過來的,彆人都是這樣
她哭的聲音稀碎,隻能翻來覆去說這麼一句。仿佛這句話裡藏著千鈞的道理,她盼著眼前幾乎快要瘋了的女兒能把這道理聽進去。
是啊,彆人都是這樣。可一貫這樣,就是對的嗎
元棠覺得自己上輩子就是被這樣的“道理”迷惑,它是這樣的有迷惑性,身邊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吃苦受罪是人生的常態,而奉獻是女人天定的美德。
她身上桎梏著孝順和道德兩座大山,被壓的喘不過氣,最後隻換來一句“應該”。
哪兒有什麼應該
元棟和她出生隻差幾分鐘,元柳和元芹和她一樣同為女孩。
全家人的道德標準隻在她身上體現,弟妹們踩著她,獲得了良好的教育,美好的未來,幸福的家庭
而她呢,病死在除夕就是對她的嘉獎
這算是什麼狗屁的應該
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元家鬨得凶,半個莊子都能聽見這家的吵鬨聲。
跟元家沾親帶故的幾家硬著頭皮站出來打圓場。
“元家的彆鬨了,看看給你媽氣的,你媽說的都是為你好。”
“就是啊,長輩都是為你們好的,你媽脾氣是差點,可本心都是為你們打算。”
這樣的話,元棠上輩子聽了太多,她冷笑一聲。
對著元德發質問“爹,都說你跟我媽是為我好,我倒想問問,我通知書呢”
元德發心頭一沉,終於
元棠歪著腦袋“我去問了我老師,說我考上縣一中了,爹,我通知書呢”
元德發無從抵賴,元棠最近的反常在他這裡終於有了結果。
原來她早就知道。
他的心灰了大半,認清了女兒是真的要跟他斷絕關係的現實
。
元棠追著要自己的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