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打圓場的人沒了話,心裡想著元家做事確實不算厚道。
就算是不讓丫頭上,也得給她講明白啊。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糊弄,偏偏又糊弄不過去,看吧,鬨出來了吧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覺得元棠太得理不饒人,不過就是不讓上學,居然舉著刀要跟家裡人一刀兩斷。
養個這種女兒還不如養條狗
元德發讓元柳去屋裡拿通知書,遞給元棠的時候像是老了好幾歲。
“大丫,爹對不起你。”
對他這樣好麵子的人來說,在眾人麵前服軟已經是最大的羞恥。
元棠接過通知書,即便已經拿到了新的通知書,這份通知書對她來說也是不一樣的。
她摸索著上麵的字跡。
趙換娣咬著牙,突然衝出來,一把搶過去,把通知書撕了個粉碎。
“你想讀書,想的美”
就是這迷了人眼的鬼書,讓元棠變成了沒心肝的貨色。而且大兒子如今怎樣還不曉得,元棠想拋開一家人去讀書想的美
這一驚變讓周圍人都沒反應過來。
元棠眼睜睜看著趙換娣撕爛了她的通知書。
那紛紛揚揚的紙片掉在地上,趙換娣還不解氣,上去狠狠踩了幾腳。
“趙嫂子,你”
元棠看了一會兒那地上的紙屑,默默無聲。
良久她抬頭,盯著趙換娣的雙眼。
“我恨你。”
這話說出口的一瞬間,那禁錮了她兩輩子的痛苦終於有了出口。
是啊,她怎麼能不恨呢
明明是她的母親,卻給她最深的苦痛。
她渴盼的親情,最後消弭於這散落一地的通知書。
元棠喃喃道“我恨你。”
我恨你把我帶入這無邊的絕望中,也恨你明明不愛我,卻非要生下我。你無數次提起生下來應該把我送走,我也是這樣想的,你怎麼就不給我送走
趙換娣像是被雷劈了,心也裂成兩半。
元棠卻已經從包裹裡拿出自己的課本,剩下的衣服也丟在原地不要。
她站在趙換娣麵前,堅定道“我要分家。”
這話一出,元家頓時沒了聲音。
前麵還隻能說是元棠小打小鬨,可分家一說,就像是給這件事上升了一個層麵。
誰家姑娘會要求分家
又有誰家姑娘是十五歲要求分家
這不倫不類的話,讓趙換娣氣性翻湧。
“好分家”
她堵著氣“分你拿三百塊給我,咱們一刀兩斷,生不養,死不葬我就是死也不要看到你上我的墳不準給我披麻戴孝”
她倒要看看,沒了家,元棠能活個什麼人樣出來
三百塊
元德發摔了凳子“你說什麼屁話”
元棠上哪兒弄三百塊回來再說難道就為三百塊,一家人就這麼散了
元棠卻搶先應下“好,三百塊,我一年內給你現在就去大隊部寫證明”
彆說三百,就算是三千她也願意。
眼看著這事真要這麼著了,元德發上去拽著趙換娣不讓她跟著走,老淚縱橫。
aaadquo你是要乾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個錢一拿,元棠就真跟這個家沒關係了
趙換娣倔勁上來,甩開他就走。
兩人一前一後,最後麵墜著一群看熱鬨的人。
多新鮮嘿,元家的大女兒要分家,趙換娣三百塊跟女兒斷絕關係。十裡八鄉都難看到這一出。
一群人到了大隊書記家裡,大隊書記也一臉懵,聽明白之後就黑了臉。
“胡鬨”
這都什麼跟什麼
村裡一般分地都不分女娃,元棠就算是要分家,地也分不到,找他乾什麼
“你們這是都氣頭上,回去好好緩緩再來說。誰家姑娘能吵一架就跟爹媽斷關係的”
現在又不是早些年了,那時候為了避風頭還有斷絕關係一說,現在都多少年沒提過這茬了。
元棠淡淡說道“我不要地,家裡的東西我一概不分,就麻煩您給寫個證明,三百塊養老錢,我一年給齊,往後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大隊書記眉心擰起來“什麼話什麼叫沒關係你爹媽生了你,血肉養育怎麼斷乾淨”
他覺得這丫頭不懂事,斷絕關係這種話也能掛在嘴上說。
可元棠不管怎麼問,就咬死了這個。
她就是要分出來
她要彆人誰也彆想借著親情來綁架她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勸起來。
“元家丫頭,你可彆這樣說,你爹媽都是為你好的,你現在小不知事,退一萬步講,你爹媽就算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不至於就這樣斷關係吧”
“就是啊,你是老大,難免生活上要照顧小的,可家裡人都看在眼裡,往後也肯定不虧待你的。”
元棠靜靜說道“各位叔嬸,我從小過的什麼日子大家都看在眼裡,我委屈的不是家裡偏心。我委屈的是我就想讀書,憑什麼不讓我讀”
她盯著大隊書記的眼睛“我媽說讓我自己掙錢讀書,我搬了一個暑假的磚,給人當小工,學費我自己掙到了。可你們剛才也看到了,我通知書被撕了。”
“我就想問問,我想讀書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嗎憑什麼我就非得在家當一輩子的老黃牛”
趙換娣一聽這話就暴起“誰說讓你當一輩子老黃牛了我說的是家裡供不起兩個,讓你大弟讀,這有什麼不對你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
她又開始抹眼淚“家裡沒錢啊,之前拉的饑荒還還不上,就等著你給家裡解解愁,可你倒好,就為了讀書非要跟我們斷絕關係。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隻顧著自
己快活。”
元棠不為所動“從我小時候你就說家裡窮,每次我要買個本子買隻筆,你都要嘮叨半天。可這家裡不是第一天窮,如果沒有我,隻有元棟,我想問你,你會讓元棟不讀書嗎”
趙換娣脫口而出“那怎麼行”
元棟是男娃啊,男娃不讀書有什麼出息
元棠一臉諷刺“所以我就是讓你吸血的,如果沒有我,你為了你的寶貝兒子,彆說是去借,就是去賣血你也會讓元棟讀書。就因為我是你女兒,所以你心安理得的壓榨我,想讓我給你兒子付出。憑什麼元棟是我生的嗎”
趙換娣被元棠頂了一臉,怒氣衝衝“你是他大姐他叫你姐”
元棠扭過臉,對著大隊書記說道“看吧,您不用勸,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分家。”
不分家,光是一句姐,她就仿佛要奉獻自己的一輩子。
憑什麼
大隊書記隻能轉頭去勸趙換娣“你看你,小孩家鬨彆扭,你大人怎麼能跟著鬨。分家哪兒是那麼容易,可彆趁著氣頭說話,回頭再後悔。”
趙換娣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我不後悔你蓋章吧,這丫頭是心大了,我管不了。隨她怎麼飛去。”
她居然說恨自己
這話傷透了趙換娣的心。
大隊書記詞窮,卻還勸了幾句,無外乎就是“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現在分家也不興了”“沒聽過女娃分家的”
可兩邊都一樣態度,大隊書記怎麼也勸不動,元德發倒是來了,就是沉默不說話。
僵持了快一個多小時,大隊書記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幫著寫了個證明。
寫明了元家長女元棠分家,養老費三百塊,一年內付清。以後生不養,死不葬。
寫好之後,元棠和趙換娣都在上麵簽了名。
元棠知道這東西在法律上沒有半毛錢的用,但她還是逼著趙換娣寫了。
在鄉下,這樣的證明過了明路,就意味著具有約束的效力。尋常人家也想不到法律上麵。
這就夠了。
元棠拿了字條,轉身離開。
趙換娣在背後哭著,心裡惡狠狠的想,這丫頭恨親媽,就該讓她在外麵吃苦
等到棟子上成學,她就知道沒兄弟撐腰的難處了
元棠捏著這份證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不想再去想趙換娣和元德發對她是什麼感情,也不願意去想家裡離了她會是什麼境遇。
她隻知道,她自由了。
不用再承擔長姐的壓力,也不用再去猜測父母的親情,隻有她自己。
腳下的路再難走,終歸成了一條明確的路。
她一人到了破廟,這場大雨終於傾盆而下,她躲在淋不到雨的地方,縮在裡麵。
真好。
這一場雨下了半夜,看熱鬨的人走了,趙換娣又哭了半夜,哭自己倒黴攤上這
麼個女兒。
元德發睡到一半起床出門,過了一會兒又回來。
煙袋抽了一袋又一袋。
小矮房裡,元柳躺下時候還在震驚,她戳戳元芹,嘀咕著大姐真是瘋了。
跟家裡分家,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看大姐以後隻怕是日子不好過了。”
沒有爹媽的幫助,她能怎麼過
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元芹卻不像元柳那樣樂觀,她咬著嘴唇,半晌才說道“可是沒有大姐”
“家裡的活就隻能是咱們倆的了。”
元柳頓時苦起臉來。
是啊,大姐是討不到什麼好,可她們也一樣啊。
元芹心裡還藏著最深刻的害怕,她悄悄問元柳。
“如果媽不讓咱倆上學怎麼辦”
元柳大驚“不讓上學憑什麼大哥大姐都上完初中了啊”
元芹小聲道“家裡的活沒人做,咱們要是上初中,家裡就沒人乾活了。再說,你沒聽見媽說嗎她說後悔讓大姐讀書”
元柳皺著眉頭“大姐是大姐,咱倆是咱倆。媽憑什麼不讓咱們讀書”
她往床上一躺“媽要是不讓我讀書,我就跟大姐一樣”
話雖這樣說,她心裡也打起鼓來,生怕趙換娣突然出現,告訴她不讓讀書。
其實她倒是未必多喜歡讀書,隻不過比起在家裡乾活,自然還是讀書好了。
讀書能在外麵吃喝,除了學習就沒有彆的事。可要是在家裡,媽總是罵人,爹老是抽煙不吭氣,弟弟還總是惹禍。怎麼都不如學校心淨。
元芹背過身,她也後悔來著。
本想著給大姐一個好看,結果大姐居然撂挑子不乾了。
這下好了,以後家裡要怎麼辦
她不像是元柳那樣沒心眼,隻覺得往後要糟。
元家大鬨一場的事終於傳了出去,胡家住的靠後山,知道的晚。
胡燕一聽元棠出事就要去給人帶回家來住。
胡燕她媽想攔她沒攔住,嘴裡嘀咕著“摻和人家家事乾嘛啊。”
元棠這丫頭鬨這一場,足可以見她是個冷心冷肺的,她也不樂意讓自己閨女跟她來往,更遑論給人帶回來了。
胡燕不曉得她媽的心思,到處找元棠,終於在村道上找到了元棠。
元棠一夜沒怎麼睡踏實,眼下青黑一片,不過精神頭卻好。
胡燕攔住她,怎麼說也要讓她跟自己回家住。
元棠卻不像她那樣單純,昨晚上鬨一場,她的名聲已然是在村裡糟透了。
跟爹媽鬨個架鬨到斷絕關係,她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上好幾年了。
不過元棠不在乎。
上輩子她倒是按照趙換娣的意思走了,可還不是照樣名聲差
鄉下人的嘴就是一把刀,你要不給它當回事,就傷不到你分毫
。
隻是胡家還要在這裡生活,元棠不想給胡燕牽扯進來。
“我打算去縣城,往後要是沒什麼事就不回來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是厭煩家鄉的。
不同於後來有了鐵飯碗的元棟,她一直是討厭小河村的。討厭那些追著她問不懷好意問題的人,也討厭那些看著和善,卻時不時冒出一句“沒有不是的父母”這樣帶著腐朽話語的人。
元棠拎著自己的幾本書,淨條一個人,看的胡燕心酸無比,她抱了抱元棠,提出建議。
“你要不去我宿舍住吧,反正我不回家,廠裡的宿舍是空的。”
不等元棠拒絕,胡燕就把她的行李接過來放在車簍子裡“走,我送你去”
元棠確實沒有地方去,於是默默坐上胡燕的後座。
胡燕蹬著車子,元棠輕聲問她。
“你不問我為什麼跟家裡斷關係”
胡燕清朗的聲音傳過來“我覺得你這麼能忍的人,發火肯定是因為彆人惹到你了啊”
而且她也聽說了一點,就憑元棠爹媽藏了她的通知書,這個火就該發。都是一起長大的,她哪兒能不知道元棠對讀書有多向往。她在初中混日子的時候,元棠做題做的死去活來的。那麼辛苦拿到的通知書,居然被人藏了。
真可恨
元棠靜靜說了一句“謝謝你。”
不光謝你的幫助,也謝你能體諒我的處境。
兩人騎著自行車往縣城去,剛到村口就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元棟站在村口,臉色煞白。
他追著車子喊了幾聲“姐”。
元棠本不打算跟他說什麼,可瞅見元棟手裡拿的東西,她拍拍胡燕的手,示意她停下。
元棟臉色白的可怕,頭上還包著一圈白色的紗布。
他追上自行車,囁嚅著遞上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張拚好粘貼的紙張。
是昨晚上趙換娣撕碎的通知書。
元棠沒接“你有什麼要說。”
元棟臉色愈加蒼白,就如同元棠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著元棠。
隻是一個照麵,他就知道元棠跟他一樣重生了。
“姐,對不起。”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元棠遙望著遠處,像是在發呆。
這輩子她沒有對元棟說過什麼狠話,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覺得對這個時候一無所知的元棟來說,任何她的苦痛都是蒼白的。
可現在元棟也回來了,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內心的巨獸。
她一把將那破碎的通知書打掉。
“我不接受。”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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