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漸密,風聲漸狂,樹木們搖晃著,每一個枝條每一片樹葉都在作響,整片林子像是活了過來,嘶吼著人所不能理解的語言。
血液不停被衝刷下去,莫五心一點點吊起,然而如此行進了半個時辰有餘,那畜生始終沒有追上來。
莫五心裡終於有些放鬆,也許那畜生的感知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神鬼莫測,也許自己逃亡路上的故布疑陣畢竟起了一些作用,也許大雨和溪水的作用比想象中要大,也許那畜生飽食過後已沒有過強的捕食欲望……無論如何,自己應當是暫時擺脫了它。
精神微微放鬆的同時,腳步卻沒有慢下來,莫五仍然努力用最快的速度穿林攀石,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莫五終於看到了那道索橋。
平日打獵,來到這索橋處已算入山極深,而這回自己一行人竟然超出它如此之遠。
雖然過橋之後離村子也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但至少自己毀去橋後不用再時刻擔心被那畜生追上。
自己可以長歇一回,摘些野果,捕隻小獸充饑,然後再想辦法慢慢返回村子。
複仇的火焰又燃燒上來,等自己回到村子,一定……一定……
莫五腳踏上索橋,卻忽然佇立在了原地。
一種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來自一個山獵數十年的老獵人的直覺。
上次有這種感覺,是自己打完獵順便扛回了一大枝香甜的野果,當村裡的小孩兒們歡叫著衝上去時,他心忽然猛地一墜,大吼著製止了他們,繼而果然找到了附在葉下的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
而這時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莫五腦海中回蕩,他在原地僵立如同雕像,直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猛地回過頭去,但身後隻有幽深的樹林在雨中嘩嘩作響。
莫五深吸一口氣,收回已踏上索橋的腳,轉身緩緩地、堅決地一步步往密林深處返回。
他仔細查看著自己一路走來的痕跡,昏沉的大腦在強烈的刺激下重新靈敏了起來,雙眼鷹隼一樣搜索著每一處地麵。
正常、正常、正常……
沒有任何發現,但莫五麵無表情地繼續深入。
快了……就快了……仿佛進入了某種狀態,他魔怔一樣地自信於自己的判斷。
忽然眼睛瞥過一處凹陷,他快步走過去,立在這凹陷旁邊,身體顫抖了起來。
一個巨大的、輕淺的、新鮮的梅花爪印。
它一直就跟在自己身後。
也許從山頂自己望見它開始,它就也看到了自己。一路上,在自己包紮時、止血時、破口大罵時、攀援過溪時、跪地抽噎時,背後都有一雙金黃殘忍,又安靜瑰麗的豎瞳。
它是要跟著自己,一直找到村子!
透骨的寒意不可抑製地泛起,莫五心中同時湧起暢快——畜生!你終於不能像貓戲老鼠一樣玩弄我們!我到底贏了你一次!
他哈哈大笑,甩去拐杖,用儘全力轉身奔跑,如此地迅速,像飛一樣,好像榨取了生命最後的能量。
來到橋邊,他抽出匕首,嘶吼著割斷了繩索,索橋轟然墜下,木板散落的聲音和大雨混雜在一起。
然後莫五跌倒在地上,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對岸,握緊匕首,回頭露出一個猙獰的笑:“驢操的!來啊!”
麵前的密林邊緣隱約透露出一片形狀模糊的陰翳,一雙殘忍透亮的金眸鑲嵌其中。它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阻止莫五行為的意思,隻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這時似乎回應莫五的召喚,它悠閒地舔了舔爪子,然後緩步邁了出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露身形。
莫五的表情凝固了。
他感到自己的作為像是一個笑話。
好像有吼聲傳出,但雨落群山如煙,萬物嘈雜的聲音共同混合成了一種蒼茫的無聲,消弭了一切細節。
……
……
如今,同樣風雨交加的林宅之中。
裴液做完這一切,腦中的那根弦一鬆,終於再也無法支撐早已壓榨到極致的身體,就此側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眼睛一停止接受信息,身體各處的感受便湧上了大腦。
除了持之以恒的灼熱,腹中並沒有傳來太多的不適。雖然那葫蘆看起來有形有體,但它似乎隻是純粹的能量,不止沒有造成傷害,而且好像還在修複治愈著這具身體。
兩年來的舊傷,小蛟心寄生後的痕跡,甚至連腹部的血洞都得到了修補,在一片暖洋洋中,裴液的意識終於徹底沉睡。
不知在黑暗中過了多久。
裴液感到有風在耳邊吹響,隨著意識漸漸蘇醒過來,那聲響也越來越大,直至變成了呼嘯。
裴液睜開雙眼,麵前白茫茫的一片,是雲。
“你做得很好。”
裴液聞言低下頭,那螭仍然馱著自己,回頭一看,血盆大口離得遠了些。
“多謝伱,【鶉首】幫了我很大的忙,我要怎樣把它還給你?”
“自作多情。”
裴液一言不發。
“不必想辦法擺脫它,因為你本來就還沒有承載它的能力,十二個時辰一到,它自然會消失。”
黑螭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可以隨時再找我借用。”
裴液身體一繃,謹慎道:“這樣的需求可能不會太多。”
“……”雖然看不到麵目,但裴液感覺它的表情可能不是太好。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靠收租活著的?”黑螭平聲道,“每天想方設法把自己的能力借出去,然後收取令你後悔終生的代價?”
裴液不言不語。
“你很警惕我。”黑螭指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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