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寶琛的確在做一些準備。
實際上她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給馮紫英做妾。
馮紫英作為朝廷三品重臣,那李氏雙姝為妾沒問題,納甄寶毓為妾也沒問題,因為她們未曾嫁人。
馮紫英納她們為妾,也就是觸犯朝廷律法,朝廷不滿給予懲處而已,但如果納已婚婦人為妾,那就是挑戰了朝廷和士林的尊嚴了,這會極大地損害馮紫英在朝廷官員和士林中的聲譽。
前者馮紫英可以以其他方式圓轉,但後者卻是抹不掉的。
這種情形下甄寶琛自然明白自己不能嫁入馮家。
可自己不嫁入馮家,卻又和馮紫英有了夫妻之實,而且自己雖然先為丁家婦,居然還無比羞人是保持了處子身,馮紫英才是自己第一個男人。
這種古怪詭異的情形讓甄寶琛都覺得難以言喻,難以啟齒。
更讓人驚訝的是馮紫英居然和寶旒的關係非同一般。
雖然自己問及寶旒的情形時馮紫英一臉尷尬語焉不詳,隻說日後見了寶旒便知道了,不肯明言,但是作為女人的敏銳直覺,甄寶琛覺得隻怕寶旒和自己也一樣,和馮紫英有過夫妻之事了。
但馮紫英斷然否認自己趁人之危,甄寶琛也不認為馮紫英會是那種人,至於說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真的隻能等到回京之後見了寶旒才知道了。
不過馮紫英也試探性地問起了自己的打算,還是讓甄寶琛內心頗為高興和安慰,起碼這個男人不是占了自己身子就不認賬那種人。
雖說自己當初更多的是為了甄家,但是若這個男人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純粹的交易物,自己肯定還是會很失落的。
馮紫英很隨意地提及了王熙鳳現在的情形。
對王熙鳳,甄寶琛還是有些了解和佩服的。
某種意義上,這個女人的身份、處境都和自己相似。
和離的婦人,甚至還帶著一個孩子。出身的王家也是被打倒的老四大家之一,隻不過因為王子騰的果斷歸順帶免了被滅族,而曾經嫁的賈家一樣也是老四大家之一,現在處於急速跌落的狀態中。
王熙鳳和離之後離開榮國府,孑然一身,甚至還不像自己可以回甄家,她是連王家都不願意回,或者說王家也不太歡迎她,就這麼帶著幾個下人去了天津衛。
可短短幾年間,王熙鳳卻完成了從落毛鳳凰到涅槃重生的跨越,在天津衛混得風生水起,一介婦人一躍成為北地最有名的商人之一,不但自己開設了水泥工坊,而且把持著北地水泥銷往山東和運河沿線將近三成以上的份額,這一點便是她在徽州都曾經有所耳聞。
丁家雖然是以茶葉為主,但是同樣也兼做其他生意,也不是沒想過經營售賣水泥。北地水泥源源不斷通過運河和海運銷往江南,但主要還是在沿海、運河和長江沿岸,像徽州這種地方暫時還很少有水泥這種新商品進來,但也已經有人嘗試過用水泥建屋,也成為一種富貴人家的標誌了。
水泥現在在江南這邊供不應求,一直是屬於一種賣方市場,江南很多商人也意圖獲得這種貨物的專營權,但是山陝商人把持著水泥的生產和銷售,王熙鳳大概算是一個特例。
很多人都在猜測王熙鳳一介婦人何德何能可以自辦水泥工坊,還占據了山東運河沿岸主要市場,甚至開始將水泥賣入南直地區,進軍徐州和淮安一線,揣摩其背後肯定有人。有說是王家為其後盾,也有稱賈家仍然對其支持,但也都是外鄉人或者不明底細的人胡亂猜測。
真正的有心人已經通過山陝商人那邊了解到了這是馮紫英專門點名讓王熙鳳與山陝商人合作在天津衛開辦的水泥工坊,而且
是由王熙鳳居於主導地位。
實際上久而久之,這都瞞不過人,以王家和賈家的情形,何德何能支持得起一介婦人插足這樣被山陝商人牢牢壟斷的新興暴利產業?
當時丁德居和丁德義兩兄弟就談到過說便是朝中尋常重臣都未必能有這麼大的能耐,因為山陝商人在北地在朝廷中的勢力和影響力很大,不會因為你某位尚書或者侍郎打個招呼就把如此豐厚一塊利益拱手讓出。能讓山陝商人低頭的,要麼就是內閣閣老這一類的大人物,要麼就是他們認為極為關鍵對他們不可或缺或者必須要討好的人物。
所以很快目標就圈定了馮紫英,哪怕那個時候馮紫英還算不上是重臣,而隻是順天府丞。
但誰都知道馮紫英與山陝商人的關係非比尋常。
他在擔任永平府擔任同知時,一力推動了山陝商人在永平府的大規模投資建設,從開鐵礦、石炭采掘,到冶鐵、製鐵,再到水泥產業,乃至於開港海貿,永平府從默默無聞的一個尋常小府州,一躍成為北直隸僅次於順天府的經濟大府,力壓河間、保定、真定這些人口土地大府,其工商稅收更是數倍於這些大府。
而同樣因此而得益的山陝商人也是在數十年來與江南商人爭鋒的過程中始終被壓住一頭,這一回終於扳回了一局而揚眉吐氣。在馮紫英擔任順天府丞後,馮紫英又推動了山陝商人繼續在采礦、石炭、水泥和冶鐵製鐵產業繼續擴張勢頭上開始進軍軍工產業,幾乎包攬了整個大周的火器製造和火藥生產,也讓順天府的經濟實力更上一層樓。這又成為了山陝商人引以為傲的一大亮點,誰都知道軍工產業對於朝廷的重要性和影響力。
可以說當下除了內閣諸公,誰能對山陝商人指手畫腳而山陝商人俯首帖耳的,唯馮紫英耳,甚至內閣諸公中有些人都未必能做到。
隻有馮紫英指示山陝商人,才能讓山陝商人與王熙鳳「合作」,換了彆人,根本不可能。
至於說王熙鳳和馮紫英之間的關係,雖然內裡梳理似乎也頗為複雜。
比如王熙鳳前夫賈璉是馮紫英密友,進而賈璉也在馮紫英影響力極大的海通銀莊謀得了揚州號的大掌櫃職位,又比如王熙鳳表妹薛寶釵嫁給了馮紫英,是馮紫英二房正妻。但這些因素能讓馮紫英開這個「金口」給王熙鳳一條發財大道,似乎都覺得有些牽強。
所以後來便有消息靈通人士稱王熙鳳實際上是馮紫英外室,甚至給馮紫英生了一個兒子,當然這個消息還在很小範圍內才知曉,不過甄家卻在其列。
正因為如此,甄寶琛才覺得也許自己不入馮府,而可以像王熙鳳那樣無懼人言,活得瀟灑自在。
她也知道王熙鳳並非像外界有些人想象的那樣隻是坐享其成,當一個傀儡,恰恰相反,王熙鳳運籌帷幄,手底下一乾男人都在她的調配下乾得風生水起,而且不斷拓展市場。從最初的隻有天津衛和周邊幾縣,不斷擴張,漸漸把整個河間府的水泥市場拿下,然後再沿著運河滲透入山東,山東的市場基本上是王熙鳳手下人一個一個去談下來,一個一個去鞏固的。
這都讓甄寶琛極為眼紅,也大為心動。王熙鳳能做到的,她甄寶琛如何做不到?甄家本來就有許多生意,自己自小就見識過,她自認為自己比王熙鳳更強,而且江南市場更是遠比北地更大,隻要選準了合適的營生,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她自小就頗為獨立,隻不過十四歲嫁人的時候還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當這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重新垂青在自己身上時,她覺得也許就是上蒼對自己的垂憐眷顧。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活一回,當然在這個世道裡,她也知道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男人支持自己,現在這一切要素都具備了。
當然,她也不一定非要去從事
和王熙鳳一樣的行業,水泥營生的確很誘人,但如果要去和王熙鳳競爭則沒有必要了。
不過若是馮紫英有意讓她在南京這邊從事水泥產業,她也覺得並無不可,一切要看馮紫英的意見,但無論哪一行,她都有興趣接受挑戰。
通過這一段時間對馮紫英的了解,以及馮紫英和自己的談話,甄寶琛越發覺得馮紫英這個人深不可測。
這個人似乎做每一件事情都胸有成竹,看起來有些事情似乎很凶險或者毫無把握,但是隻要落到他手上,總會很快就梳理清楚脈絡,並拿出解決方案。
在他為官的經曆中是如此,和他合作從事的營生亦是如此,甚至跟隨他的部下和與他關係密切的同學無不受益於此,正是這一點才讓甄寶琛對馮紫英越發充滿了好奇。有的人說這個男人是天才,有的人說他生得一雙慧眼,但甄寶琛都覺得不完全準確,這個男人有著其他這個年齡階段男人少有的城府和遠見卓識,而且極善用人,他手下那幾個幕僚的水準都讓略微見識過的甄寶琛歎為觀止。
再加上馮紫英自己本身的人格魅力,也難怪人家做事無往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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