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一愣,自小被買來養在大宅裡學琴棋書畫,這是揚州瘦馬麼?
不過也差不多,大同婆姨,揚州瘦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這不四大稀罕麼?
這大同府裡邊還要以渾源州更出名,段家老家渾源州的,也有俗語說,到了渾源州,回家把妻休,就是說這渾源州的女人誘人。
這可就有些花血本了,馮紫英皺起眉頭,“這些女子都是如此?那崔家買下她們花了多少銀子?”
寶琴搖頭,“這種事情,她們本人哪裡會知曉?就算是去問崔家,人家也不會說。”
馮紫英搖了搖頭,“晴雯,你讓寶祥去段家那邊打聽一下,這不難問道。”
晴雯應了一聲,便匆匆出去了。
“應該花費不小,像齡官她們這種小戲子,也是自小被賣了的,隻不過是養著學唱戲,要說也和這類丫鬟差不多,當初賈家是花多少銀子買來的?”寶琴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馮紫英點頭,“嗯,應該是一種模式,這都是為大戶人家專門準備的,我知道這大同若是遇上災荒年間,賣兒鬻女的,比比皆是,一個七八歲女童,估計也就是幾兩銀子罷了,甚至更有甚者,為了讓孩子吃飽飯,直接送人的都有,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計議,前幾年流民進京,也有許多售賣自家兒女的,不就是幾兩銀子麼?山西這邊價格還要便宜一些,……”
岫煙歎息,“這等營生看起來一本萬利,遇上災年,幾兩銀子就能買來一個,便是養上幾年,請些人來教授這等知識技藝,也花不了多少銀子,但是像這種養大了,一個賣出來恐怕就是數百兩銀子都有可能了,就妾身所知,便是京師城裡這丫鬟自賣給主家,伶俐機巧的,也不過百十兩銀子,這就太昧良心了。”
“岫煙,不能這麼說,這種小女孩被人買了,對她們來說也許是一條好路,豈不聞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她們這種家庭遇到災年,餓死的可能性不小,結果能找到一條出路果腹,還能學到一些知識技能,然後被賣到大戶人家,總勝過自小餓死,或者賣到妓館妓寮裡去受千人騎萬人壓的生活強吧?”
馮紫英最後一句話有些粗俗了,引來諸女都輕輕啐了一聲,寶琴更是白眼。
馮紫英卻不理會,“表麵上看,這種勾當的確有些下作,但是從客觀上來說,它卻救活了很多人,至於說她們日後出路,被做這行營生的人賺了多少皮肉錢,我想這歸根結底還是朝廷的問題,如果大家災年朝廷官府賑濟到位,能讓他們安安心心熬過饑荒,誰又會願意把自己親身女兒來賣了?”
馮紫英的解釋又讓寶琴和妙玉、岫煙嘀咕起來,顯然這四個大同丫鬟來了,還有對整個一行人有些觸動和影響,不要不好,要也麻煩。
“行了,此事都已經成這樣了,退回去也不妥當,就入岫煙所言,選擇合適的禮物回贈,這樣也免得都察院禦史們來找麻煩。也不至於讓對方尷尬。”馮紫英拍了板。
寶琴見馮紫英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也有意岔開:“沒想到大同這邊地上還有這樣的營生,倒是開了眼界了。”
“不是大同這個地方,哪個地方都有,隻不過大同這地方女子更出名罷了。”馮紫英也丟開了一些心思,隨口道:“大同婆娘,薊鎮城牆,宣府校場,邊地三絕麼,還有說大同三絕的,婆姨,皮毛,火鍋,也足見這門營生在大同的興盛了。”
岫煙也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會是大同這個地方名聲如此之大呢?論理太原才是山西的中心吧。”
“大同地處漢地和草原接壤的核心地帶,而且大同又是千百年來逐漸形成的交通樞紐戰略要隘,這就決定了隻要草原上對咱們漢地威脅存在,那麼大同的戰略地位就永遠無法被取代,這也是為什麼九邊軍鎮,大同和宣府一直排在第一序列,宣府是扼守京畿,而大同就是整個北地脊梁之首。”
這一趟出來這麼久,平素都是忙於趕路,便是夜裡休息,大家也是一路顛簸,累得夠嗆,沒有多少心思精力來說說話,而且環境也不舒服,所以根本就沒有機會一道說說話聊聊天。
好容易現在終於進了大同城,而且現在住著的又是馮家老宅,相當於是回了家,大家心情都放鬆下來,夜裡也可以美美地睡一覺,睡前說說話,也是最愜意的一段時光。
“再說了,也不是這門營生隻在大同興盛。”馮紫英頓了頓,“揚州瘦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這不也都和大同婆姨齊名麼?不過是所處地域不同,在邊地上就顯得格外有名罷了。”
聽得馮紫英把“泰山姑子”和其他幾個齊名,妙玉有些不高興,“這都是外人瞎編胡謅,居然把出家人拿來作踐,……”
“倒也不是瞎編,泰山姑子不是純粹的出家人,不過是一幫做此營生的無良人士,假借泰山姑子名頭,故意讓這些女子穿著僧尼衣衫作為噱頭,其實也就是一種自抬身價的方式。”馮紫英搖搖頭,“這年頭一門營生做到極致,自然就要各種劍走偏鋒來拉抬自家,力求利益最大化,就像這幾個侍婢一樣,也許買進來的時候,就是每人幾兩銀子的身價,但是養幾年,請人來調教,傳授知識和技藝,然後賣出來就是百倍賺頭,天下又有幾樣營生能趕得上這一行?”
看馮紫英在那裡感慨,寶琴似笑非笑。
“沒想到相公原來從來是不理會這些的,顯然居然對這等下三濫的情形也如此了如指掌了,什麼揚州瘦馬西湖船娘這些故事也說得活靈活現,妾身都還以為相公這麼久忙碌該是一直忙碌公務,現在看來還是有些不一樣啊,也不知道是誰成日把相公給教壞了,到時要問問瑞祥寶祥,這段時間裡那個下流胚子在相公邊上給相公傳授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寶琴的話引來諸女的一陣嬉笑,連本來臉色不渝的妙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馮紫英一愣,也笑了起來,“寶琴,你這話可就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爺了解這些民情社情乃是心係國事,不了解這些,你怎麼知曉鄉間野地民情困苦,怎麼知道百姓現在生計艱難,怎麼知道旱情和流民之間的聯係,……”
一連串的排比,讓諸女神色都鄭重起來,還是岫煙小聲問了一句:“相公,可是這陝西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嗯,從今日楊總兵設宴上的了解,以及崔大人的介紹,山西的情況同樣糟糕,隻能說勉力維持沒有爆發而已,但是陝西旱情據說比山西嚴重許多,可以想象得到百姓要麼立即餓死,要麼就是造反戰死,他們怎麼選?”
馮紫英吐出一口濁氣,“他們沒得選,但是官府卻應該還有得選,就看官府有沒有這個魄力和手段了。”
聽見馮紫英言及正事,諸女都不敢輕易插言了,馮紫英也沒打算和她們說這些,說了徒增煩惱而已。
朝廷把自己用在陝西,不就是要讓自己來趟這趟渾水,讓自己來解決這個燙手山芋麼?
但這已經不是渾水和燙手山芋那麼簡單了,弄不好自己彆栽在這裡,那可就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見氣氛一下子又凝重起來,馮紫英也覺得自己有些“不識時務”了,好不容易大家一路辛勞到這裡,就是想要放鬆一下,自己卻還把話題弄得這麼沉重,不是自尋煩惱麼?
“好了,好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沒有三兩三,就不敢上梁山,你家相公既然敢來陝西,自然就有把握,你們就彆操這份心了,真要體恤你們相公,今晚在床笫間好生伺候就是了,……”
馮紫英的話頭一轉,立即就讓諸女臉色唰地紅了起來。
雖說在京師城裡早就定了侍寢的日子,三房都按照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這麼來,但是自打上了路,就基本上沒按照這個來了。
很多時候就是走到哪裡黑就在哪裡歇,而且那野地露營或者小驛站住宿的時候,自然就不可能還要那麼講究,所以都是飽一頓饑一頓。
而且尤三姐論理也該是長房代表,但是她卻是對這般房事沒那麼喜好,更多的是充當馮紫英貼身護衛,更不可能按照這個日子來,所以這裡邊的順序就打亂了。
特彆是岫煙和平兒因為一直都還沒有行房,馮紫英自然也不願意和她們在這路上草率而為,也都和她們商量好到了西安府住定下來再來好生辦一場。
這女人多了,既要講公平,也要顧平衡,還要考慮身份,所以也是一件麻煩事兒,馮紫英不願意自己後宅生事兒,所以也專門叮囑平兒這個細心的,替自己把這些料理好,畢竟這等陰私之事,寶琴、妙玉和岫煙也都不好過於深問,有損身份,倒是平兒這個丫頭就最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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