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覺得我們大周都察院的禦史們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骨頭不硬了?”馮紫英笑了笑,“誰能有這麼大本事把這事兒壓下去?”
鄭崇儉默然不語,便是內閣和皇上都沒這本事,隻有各方都達成了默契,才會如此。
可何至於此?
牛繼宗不過是一介總督,彆說是一介武官,就算是閣老出了事兒,都察院那幫禦史一樣會咬著不放,這種事情難道還少了?
“大章,有些情況你可能隱約聽說,也可能不太明白,牛繼宗是什麼出身?武勳,鎮國公之後,四王八公十二侯,這可是咱們大周打江山時的頂級勳貴們的後代啊,這軍中,九邊之地也好,京營三大營也好,什麼勇士營、四衛營和五城兵馬司也好,哪個地方沒有這些武勳子弟充斥?”
馮紫英說得很隨意,但是聽在鄭崇儉耳朵裡卻是讓他脊背發寒,澀聲道:“紫英,你們馮家也是武勳吧?”
“是,我們馮家也是武勳,不過我們在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可派不上號,祖上不過一個雲川伯,後來還被不明不白的給弄丟了,呼倫侯都是我大伯用命換來的,救了當今皇上和忠順王,和十二侯沒關係,雲川伯這個爵位回來那也估計是皇上覺得家父在戍邊多年,我二伯也病死任上,給個安慰罷了,……”
馮紫英頭微微揚起,“我們馮家雖然和武勳扯得上關係,但是本質卻不是這幫頂級勳貴中的一員。”
“紫英,那和我說的事兒又有什麼關係?”鄭崇儉聽得稀裡糊塗,似懂非懂。
“當然有關係,牛繼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勳貴中的中流砥柱式人物,你該知道咱們皇上這個皇位如何而來吧?”馮紫英聲音越發低沉,“他原來是忠孝王,可不是太子。”
最後幾句話雖然聲音很小,卻如同九天梵音在鄭崇儉心中震響。
太子?!義忠親王?!
武勳是一直聽太上皇的,太上皇據說一直對廢太子也就是義忠親王有些偏愛,便是鄭崇儉在京中這麼久也隱約聽說過,隻不過原來一直覺得很虛無縹緲,甚至就是謠言,沒想到馮紫英今日卻給自己挑開了。
“恐怕連皇上坐上大寶之位都還有些不敢置信吧,起碼在他繼位前幾年可能從未想過,太子立而又廢,廢而又立,然後再廢,這其中幾番波折,若是沒有點兒門道,豈能如此?”馮紫英慢條斯理地道:“現在義忠親王不也活蹦亂跳,皇上和義忠親王不也‘和睦相處’,有太上皇在嘛。”
鄭崇儉眼巴巴地聽著這些天家秘辛,也隻有這些武勳家族才能對這些隱秘了解如此清楚。
“紫英,你是說牛繼宗有可能……”鄭崇儉覺得自己聲音都有些啞了。
“什麼都有可能,關鍵在於時機合適不合適,條件具備不具備。”馮紫英語氣蕭索,“京營主力在三屯營喪失殆儘,五軍營和神樞營分屬太上皇和皇上嫡係掌握,相互製衡,但又都能能控製一部分城防和城門;薊鎮或許是聽皇上的,但對麵卻是察哈爾人大軍壓境,無法動彈,……”
鄭崇儉盯著馮紫英,看著他嘴唇不斷吐出他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牛繼宗是宣大總督,但你在兵部這麼久,應該知道九邊邊軍武將軍官的體係吧?遼東係,大同係,薊鎮屬遼東,大同自然是大同係,但這兩大派係中一樣有許多武勳出身的武將,宣府鎮比較特殊,相互交織,而王子騰在擔任宣大總督時就開始往宣府鎮安排京營武勳出身的武將,所以從王子騰到牛繼宗,宣府鎮已經逐漸成為了京營武勳打入邊軍中的一顆釘子,而在此之前,其他邊鎮雖然也有大量武勳出身武將軍官,但是他們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武勳了,更要考慮各自派係,所以情況更為複雜,他們要占那邊,要根據具體情況而定,……”
“我還是沒明白……”鄭崇儉越聽越糊塗。
“大章,我們馮家出身哪裡?”馮紫英歎了一口氣。
鄭崇儉這才陡然反應過來,驚訝地道:“你是說……”
“你以為張柴他們二位把我叫回來就這麼簡單?”馮紫英自我解嘲,“我爹不在,自然就隻有我這個當兒子的能用起來了,我已經寫了幾封信出去了,但諸公和皇上也許還是不放心呢?隻要等到宰賽大軍北撤,遵化那兩萬薊鎮軍騰出手來,又或者曹家寨那邊黃得功部抵達,對察哈爾人回師草原構成了威脅,薊鎮正麵壓力減輕,能騰出手來了,也許就沒我事兒了。”
鄭崇儉忍不住搖頭,如此複雜,他之前根本就沒想到過,連馮紫英被召回來,都是彆有用意,根本就不是之前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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