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歎息了一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文弱選擇去兵部也是理所當然的,當下朝廷舉步維艱,內憂外患深重,兵部所需要麵對的便是最棘手的當務之急,文弱去兵部,也能讓我等可以鬆一口氣。”
若是彆人說這般話,楊嗣昌倒也可以坦然受之,但是麵對馮紫英他可不敢如此狂妄。
“紫英,論理你才該是去兵部的,不如你我皆去兵部,聯手做一番事業?”
在座五人都是官二代,侯恂侯恪老爹是太仆寺卿,沈自征老爹是東昌府知府,所以對這等提前就敢誇口去向的事兒心裡也都是有些底兒的,並不在意。
“去哪裡都是為朝廷做事,兵部有文弱去了就足夠了,而且大章和非熊估計起碼有一人會留在兵部吧?總不能咱們這一科的人都往兵部裡鑽吧?”馮紫英笑道:“至於我去哪裡,我倒是想下到地方上去乾一番。”
“什麼?去地方上?”馮紫英這話讓包括楊嗣昌和沈自征等人在內的四人不敢置信。
楊嗣昌在想若是馮紫英不願意去兵部,那肯定是有更好的去處,比如吏部或者都察院,畢竟上邊還有齊永泰和喬應甲照拂,沒想到馮紫英居然是想下地方。
這簡直就是最糟糕的選擇,但凡有機會留在京師城裡的,誰會願意下地方,而且下地方基本上都是三甲進士的選擇,二甲進士幾乎沒有選擇下地方,更彆說馮紫英還提前進入翰林院拿到了修撰身份,如何會選擇下地方?
這可不比後世這到地方掛職鍛煉,兩三年就能回去還能提拔一級,這下了地方那就是真正的地方官了,嚴格按照地方上的考核來,年資和成績都會成為重要依據。
而且地方官員的成績也很大程度受到上司的影響,遠非在朝中那樣容易受到重臣們的關注。
“紫英,你怎麼會想這下地方?”侯恂率先發問,他雖然不想楊嗣昌那樣專攻一行務求精深,但是對朝中時局變化卻更敏感,“是不是和你提出的開海之略有關,我聽家父說北地士人對開海之略有些看法,認為北地吃虧大了,……”
“嗯,若穀兄說的有一些這方麵的因素,但不是主要的,開海之略收益是立竿見影的,朝廷落了好處,南方也獲得了更多的機會,北地收益的確不是短時間能見到的,可能要三五年之後才能看到,但不能因為這個朝廷就把我給賣了吧?把我留在翰林院,或者打發我到禮部刑部這些地方去冷一冷也還是可以的吧?”
馮紫英笑了笑,很坦蕩。
“主要還是我自己覺得下去鍛煉熟悉一下府縣的實際情況,看一看當下我們大周這些府縣究竟有些什麼問題,為什麼每年都有如此多的天災人禍,究竟是德政不修,還是治安不靖,亦或是民風不善,又該如何來解決,……”
這番話就有點兒重了,連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有些肅然起敬的感覺。
若馮紫英真的是這種想法,可以說對方當得起北地青年士人領袖這個名頭。
這真的是先天下之憂而憂了。
倒是沈自征卻不管不顧,聽得馮紫英還真的要下地方,忍不住道:“紫英,你若是下了地方,我阿姐怎麼辦?”
幾個人都還沒想到這裡還藏著一個小舅子,馮紫英想了想,“你姐姐自然是要跟著我走的,我也和你姐姐說過了。”
沈自征很鬱悶。
這個馮紫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剛成親,放著在京師城中優渥的機會不珍惜,卻要想著下地方,真以為這下邊父母官那麼好當?而且聽他的口吻還是要下到府州一級去,這可真的是要深入民間了。
“紫英,茲事體大,你還是需要多斟酌一下,這一下去恐怕就不是一年半載能回來的,下邊府縣的事務也不像朝中,繁雜而瑣碎,而且地方上吏員多有刁滑之徒,若是要馴服這幫人,那也是頗為棘手的事情,可若是沒有這些人做幫手,在地方上便寸步難行。”
楊嗣昌這番話倒是由衷之言,也是在為馮紫英提醒,讓他莫要衝動行事。
“多謝文弱的關心了,小弟自會考慮清楚。”馮紫英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倒是文弱去了兵部,恐怕要多關注西南這邊的流土之爭,我覺得播州隻是一個起火點,沒準兒水西和永寧也都有這樣那樣的麻煩,若是西南這一片如星星之火,一燃俱燃,那恐怕就要危及整個大周的安全了,沒準兒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以及其他一些心懷叵測之輩就在等待這個機會呢。”
馮紫英的話讓一乾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若是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都覺得這是個機會而群起而攻大周,那可就真的就是大周處於危難關頭了。
楊嗣昌皺著眉頭,“紫英,你這個預言可真的讓人心裡不悅,有依據麼?”
“要什麼依據?西南這些土司真的亂起來,難道是以一年半載就能平定下來?按下葫蘆浮起瓢,這我們都能想到,難道說你覺得努爾哈赤和蒙古人會對此一無所知?不要說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在咱們京師城裡沒有眼線,有些眼線後來都變成了內線,甚至都深入到咱們許多王公大臣們家中了,龍禁尉哪一年不找出幾個這樣的角色來?但是我敢肯定,沒找出來沒被發現的更多。”
馮紫英冷冷的話語聲讓楊嗣昌心裡更是焦躁,他忍不住抗聲道:“西南就算是要出問題,也不可能抽調九邊兵力,女真人和蒙古人就算是想打鬼主意,也不會有機會的。”
“哼,這隻是我們掌握到發現到的一些罷了,很多事情都是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發生的,讓你根本沒有準備。”馮紫英搖頭,“文弱,你該明白的,明白了,我們才能沉下心來尋找對策。”
楊嗣昌來府上拜年本來是興衝衝而來,結果卻是帶著一臉沉重神色走了。
他以為提前發現和掌控著播州的異動,但是卻沒有想到馮紫英居然說水西和永寧都有異常,這讓他頓時就坐不住了。
再加上馮紫英還“危言聳聽”地說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一樣存在趁火打劫的可能,這就讓他更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