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行抵達揚州時,馮紫英越發感覺到密雲欲雨的那種壓抑。
來碼頭迎接的一乾官員中,無疑是以揚州知府翟文崖為首。
他們這一行人並非奉旨出行,而是受內閣之托的一次調查,所以像南京六部並不需要派人來迎接,否則在徐州時,南京就應該有人來了,但如果說南京方麵真正重視此行,也可以派員前來接洽,不過很顯然南京那邊並無此意。
對這一點,崔景榮他們都是心知肚明。
現在南京六部為首者基本上都是屬於那種投閒置散的,自然對這些京師來人一百個不待見,真正屬於儲材的年輕少壯派,沒得到尚書們的批準,自然不可能來,但私下裡卻早已經安排私人前來打了招呼了,比如像南京工部左侍郎陶騫,南京戶部左侍郎胡文吉等人。
所以崔景榮他們也不在意,本身就是來一次調查摸底,對於南京六部那邊,也就是場麵走一圈,更多地還是要著眼於各府,比如金陵府、淮安府、揚州府、蘇州府、鬆江府等。
揚州不算是此次南下的重頭,但是揚州地位卻又特殊,作為整個兩淮南直的鹽運中心,這裡不但雲集了富甲全國的鹽商,同時這裡還是最重要的各類消費物資集散地,除了鹽,脂粉、絲綢、木材、糧食、布匹、骨董藝術品等等,在這裡的交易繁盛程度有些甚至超過了京師城。
揚州是一座典型的消費型城市,畸形的需求和市場使得這裡消費行業極為發達,但除了鹽外,脂粉和絲綢可以算得上這裡的重要出產,其他的更多地中轉流通,但這特殊的中轉流通恰恰造就了這裡的十裡繁華。
馮紫英是早就和崔景榮等人打了招呼,算是請了一個假,在匆匆參加了揚州地方官府舉辦的歡迎宴會之後,馮紫英就先行告辭離開了。
在見到林如海第一麵時,馮紫英心裡就微微一沉。
瘦削的麵頰和還算有神的目光,這兩種不同的征兆混合在一起就意味著什麼,馮紫英心裡還是有些數的。
長期跟隨著張師,多少他也有些見識,這種情形往往是病入膏肓難以逆轉,但是卻還不至於短時間內油儘燈枯的狀態。
果然在和賈璉簡單交談了之後,賈璉就告訴了馮紫英情況不容樂觀。
按照多個郎中的判斷,林如海應該是長期勞累,積勞成疾,濕熱傷脾,寒溫失節,日晡潮熱,夜有盜汗,這是典型且嚴重的肝疾。
再一問,林如海喜好飲酒,雖然酒量不大,但是卻是每日都要小酌。
肝疾到了這等狀態,基本上就是拖日子的問題了,按照郎中的判斷,短則一兩月,長則三五月,基本上也就是這個時間了。
看黛玉的模樣倒也還算正常,雖然眼睛紅腫,神態哀憐,但好在還不是自己最擔心的那種打擊過大難以接受的狀態,大概是之前因為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看到自家父親尚能堅持,心裡也就慢慢接受了。
“馮鏗見過林伯父。”馮紫英規規矩矩的鞠躬作揖行禮。
“沒想到汝俊兄居然有如此得意弟子,果然是英姿不凡,天縱奇才啊。”林如海嘴角帶著笑容,抬抬手,示意馮紫英不必多禮,心中卻在暗歎。
眼前這個青年無疑會是日後大周政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或許二十年後此之就該在文淵閣中有一席之地了。
不提馮紫英的能力才華,單單一個庶吉士,不,現在是翰林院修撰身份了,而且有齊永泰和喬應甲這兩個北地士人文臣中的佼佼者保駕,其前途可以想象會有多麼光明。
無論是誰想要動馮紫英,都要掂量一下來自北地士人的瘋狂反撲,這還沒有算他還是官應震這個湖廣派首領的得意門生,柴恪無疑也是受到了官應震的影響才會如此青睞此子。
不得不說馮紫英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祖籍山東,成長於山西,然後又附籍順天府,山東、山西、北直,這三個北地士人實力最雄厚的北地省份,未來可能就是他的基本盤了,再加上他的特殊出身,武勳之家,雖然這個群體現在不那麼受待見,但是你卻不能否認這個群體依然在軍隊和邊地中有著無法忽視的影響力。
這一切加起來,就真的太完美了。
噢,對了,這個家夥還頗合皇上的胃口,或者說這家夥很能投皇上所好,而且還能拿得出真材實料,不是那種單靠阿諛逢迎來討好皇上的。
難怪那麼多人都看好此子,自然也就有無數人想要招他為婿了。
“伯父過譽了,小侄才疏學淺,資質愚鈍,尤其是在經義詩文上更是不值一提,甚至淪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