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拂袖離去之時,當年七劍仙中最聲名不顯的這一位,目光已破開冰寒,變得無比熾熱,腳步堅決如鐵,氣勢步步昂揚。
“一鯨落,而萬物生!”
……
“劍祖。”
八尊諳第三次出聲。
徐小受的每一次插科打諢,幾乎都將他想問的,或直接、或迂回,問出了答案。
他不需要再怎麼去思考大局。
就如當年他用徐小受攪亂東天王城之局一樣,如今的八尊諳,唯一所需要做的事情也隻剩下一件。
不是攪屎棍。
而是按照自己的步子來,緩慢而堅定的將局勢,往預想中的方向推進。
“玄妙門後,是何風采?”
五域眾人記不住《劍經·引言》,對方才八尊諳三問,卻都知曉。
劍祖回答了前兩個問題。
這最後的一個,與五域低階古劍修關係不大,卻是每一個欲臻至高者的日思夜想。
劍祖回過頭,望著八尊諳。
和前麵那擅長指桑罵槐的臭小子不同,此人懷瑾握瑜,也同樣意氣風發。
祂失敗了。
祂輪回了。
葉落歸根,新綠再吐,方為傳承。
劍祖平靜的根源便在於此,每一個敢在自己麵前質問、提問的人,祂各皆從中看到了過往自己的影子。
劍道從未斷絕。
劍修的風骨也許折過,從不曾折斷過。
“予嘗求道之高,竟劍之全,是以黑嵐遮眼,心惹塵埃……”
這話剛一出口,五域所有人都聽出了一些微妙。
仿佛方才花劍聖入場給劍祖帶來的那點“人性”,隨著他的退場已久而完全消失。
劍祖,恢複到了“劍祖”。
還原到的,是剛步出玄妙門那一刻的祂。
也是受爺為何製止花劍聖行跪拜大禮,更在之後連番咄咄逼人質問的緣由。
“劍祖變了,已非劍祖。”
五域眾修都從方才受爺的逼問中得到這個答案,唯一不明的,隻是不知劍祖變成了什麼。
當然,不是善茬就是了!
劍祖隨聲揚起二指,背後玄妙門中的劍樓便愈發凝實,綻放出了致命的吸引力。
濃烈的劍道道韻氤氳其中,古劍修視之癡狂,趨之若鶩,恨不得立馬衝到裡頭去。
“貪欲,蒙蔽自我。”
“於是鑄劍十二,剝黑嵐、除塵埃,縛於劍樓。”
說到此處,劍祖一頓,話鋒一轉,正麵迎上了八尊諳第三個問題:
“除卻劍樓十二劍,本祖觀想玄妙,遙襟神思,遺門前、門後風景於一圖……”
十劍鎮樓圖!
靈榆山腳下,柳扶玉心神一動。
她就是劍樓中人,時常瞻仰劍樓底層那副掛在壁上的畫,卻從沒得到什麼。
畫中是夜,有樓,樓巔一月,映一背影,是為劍神孤樓影。
此畫早在許久之前,便因未知原因流傳於五域,聽說是某一代的劍樓守劍人喝醉了……
總之過程真假不知道,但結果是五域古劍道重啟,代代傳承下來,憋出了個侑荼,從此劍道長鳴。
劍神孤樓影不是本名,這個敬稱,便因由《十劍鎮樓圖》而來。
“十二劍於樓巔,觀月圖於樓底,兵在手上,道在腳底,人於樓中,可得傳承。”
劍海之上,劍祖尚未停下。
祂含笑說著,側身指向門後玄妙。
不止是在針對八尊諳,意更指華長燈、苟無月、儘人:
“諸位若想觀玄妙門後風景,入劍樓而儘得之。”
又來?
儘人現在看劍祖,那簡直就是在看魔祖手下的倀鬼——為虎作倀,莫過於此。
“八尊諳,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他即刻傳音。
卻見八尊諳望著那玄妙門後的劍樓,居然目色泛光,好像是給吸引住了。
指引?
不,不至於……
這家夥本來也不弱。
如若抗不住祖神指引,他連聖奴這個隊伍都難帶起來。
那也就是說,不是被迫心動,而是自視甚高,覺得他自己可以超脫?
你當你是神?
“八尊諳,不能進!”儘人斬釘截鐵。
八尊諳終於扭過了頭來,卻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同徐小受的話。
隻是微微笑,不予回答。
這家夥,在想什麼……
感知一掃華長燈、苟無月。
偏偏在他儘人劈頭指出了劍祖不對勁之後,這些人還敢動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都瘋了是吧!
“我不去。”
儘人第一個表態。
本來他就隻是來小出風頭的。
本尊交給自己的任務,隻有給出焱蟒,助力八尊諳。
之後的示敵以弱、隱匿自我,劍祖再出、趁機作妖,以及迂回指引,順便瓦解境外三祖聯盟等小我而弱敵之事,能做多少做多少,不強求。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牆角得慢慢撬,急不得的。
此身雖弱,死不足惜,也得死得其所。
白白去送,還有可能被控製,儘人萬不敢這麼浪。
見狀不妙,趁著華長燈被劍樓那圖吸引住,他立馬選擇匿了。
但並未消失術離開,隻是從高空退下,表示脫離接下來一切發展,來到了巳人先生身邊。
老先生胸口破開大洞,岌岌可危,正等待救援呢,拖了這麼久,已經有些過分了。
“八尊諳……”
唯一所擔心的,隻有八尊諳那略顯衝動的想法。
可八尊諳不是死棋,他有自己的理解,身後也有妻有女的,該明白不能白給。
那就不想了,讓這根攪屎棍自己去攪屎吧,之後一切,本尊兜底,與我儘人無關。
華長燈目送徐小受離開,並未嘲諷。
這個後輩,已經夠天才了,任何前輩都沒有資格嘲諷他。
哪怕在這一步選擇了退,以他的性子,還不一定是真退,或許還有彆的理解。
劍祖同樣望著那年輕人落到山上,點頭表示理解,繼而望向另外三人:
“急流勇退,非是懦夫,而是明哲保身之舉。”
“三位皆在各自道上頗有建樹,他山之玉,畢竟也隻得攻玉,那幾位是退、是進?”
靠!
儘人沒想到劍祖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這都跟誰學的,方才分明涵養很好的樣子。
華長燈、八尊諳對視一眼,各皆從彼此目中得到了答案。
二人又齊齊望向苟無月。
獨臂的苟無月一直立於靈榆山上,靜默無聲。
即便劍祖數次目光過來,實際上大家也不知道劍祖在看的到底是誰——畢竟大部分人,連劍祖樣貌、身形,都瞧不清楚。
直到華八視線落定,眾人幡然醒悟,原來這第三個人,一直都是無月劍仙?
一時輿論四起:
“雖然說,無月劍仙也是七劍仙。”
“但較之於華長燈、八尊諳,苟無月頗無建樹吧,他何德何能?”
“諸位還記得嗎,此前無月劍仙也拒絕了玄妙門道韻霞光的引渡!”
“那又如何,我們說的是,在古劍道造詣上,華長燈唯一酆都之主,八尊諳各道皆精劍開玄妙,苟無月……也隻是苟無月,他有什麼?”
“誰容許你們罵我們家無月寶寶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懂不懂?懂不懂!揍死你們!”
“……”
萬眾矚目。
苟無月單臂負於腰後,一側衣袖隨風揚舞,他隻稍作沉吟,旋即下巴微抬,淡淡出聲:
“我輩古劍修,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