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是誰?”
鬼佛界雷罰轟炸過後,寸草不生。
殘餘的生命氣機試圖在破敗中重生,但這似乎是自動的生命複蘇,藥祖依舊沒有露頭。
相反,有個不速之客,憑空出現了。
“放大!”
“快放大!”
“會不會,是老伯變的?”
金杏捕捉畫麵、人物的能力不錯。
本來沒多少人注意到這家夥的出現,剛好魁雷漢施展雷罰過後,皺著眉往麒麟界弓羊山的方向掃了一眼。
畫麵跟著一轉,真多了個人。
他身姿挺拔,灑脫不羈,披了身錦衣華袍,衣服料子極佳,遠遠看去都泛著光澤,隻是下擺處稍有破損,似是從險地中剛脫離不久。
胸襟開敞,裸露在外的胸腹處,玉白色的肌肉線條極為明顯,不似魁雷漢那般壯碩、銅黑,反而十分勻稱,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肌肉美感。
當畫麵往上抬,可見那男子長發微卷,散亂著披過肩,一張白淨的臉龐兒略顯陰柔氣,搭配上那雙狹長的狐狸眼,反倒又將陰柔美詮釋到了極致,端的是極為英俊蕭灑。
不是,頂著這樣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這樣一副絕頂的身材,你出現在鬼佛界等死?
這不是浪費嘛,快快出來啊!
當瞧清那人相貌時,五域不少女修一時失了神。
其實不止女修,有些男修也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隻是不說。
很快,雖然氣質大有不同,有人認出來了這張極具辨識度的臉:
“他他他,他不是月宮離嗎?”
“什麼離?”
“就那個,紅衣執道主宰啊!”
“紅衣主宰,不是隻有一個,隻有我饒仙子嘛?”
刷!
似是順應了眾人呼聲,那極為挺拔的身影一瞬消失不見。
五域眾修沒來由心口一悸,不是因為心上人不見了,而是種微妙的熟悉感……
“祖神?”
魁雷漢瞳珠一凝,麵色有些錯愕。
自己這是看到了什麼,那紈絝,什麼時候成了?
……
南離界外,修道者不少。
魁雷漢往外扔人的時候,不少人跟魚、柳、月三女一同,被扔在了一處荒山上。
“謔!”
風聲一動,荒山上下,氣壓陡然凝滯了。
天邊那人才剛不見,便見三女麵前,月宮離如鬼魅般出現,速度快到沒幾個人看見動了何術。
“阿離……”
月宮奴腳步往前一邁。
即便幾十年沒見了,那種血濃於水的親近,並未消逝。
她目中第一時間湧出的是驚喜,以及憐愛,末了眉頭一蹙,多了幾分苛責問詢之意: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敢來!
這裡有我在就行,你來做什麼?
乖乖待在聽雨閣,什麼風浪都沾不到你那裡去,這地方又豈是你能來摻和的?
挨一鞭就疼得咿呀亂叫,提著肩膀四處亂跑,小心落在這裡,弄丟了小命!
可一步邁出,後續所有疑問,全部哽在了喉間,月宮奴分明察覺到不對了。
阿離還是阿離,似乎又有些不像了……
是因為太多年沒見的關係嗎,他怎的成長了這麼多,境界連自己都看不破了……
甚至!
阿離竟表現得如此陌生。
落地後第一眼,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魚知溫……頭上的烏雞?
“我已經不知道應該去相信誰了。”
月宮離頭發還是陰乾後的散亂,聲音中有著幾分無奈,以及無甚所謂的釋然。
低頭說完,抬眼時伸手一撩,將遮在額前的淩亂發絲縷至腦後,眉心處裂開了一道紫色的眼紋。
“阿離……”
月宮奴瞳孔放大,臉上血色驟然丟失。
烏雞一雙鬥雞眼,目光炯炯盯著祂,盯著這位新晉祖神。
和初次聽聞相比,和神之遺跡自信滿滿,也玩弄人心、詭計的月宮離相比。
此刻之祂,雖封離祖,卻好似斬斷了身後寒宮帝境的羈絆,崩斷了所有困在自身的枷鎖。
這是好事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就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男孩,用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在沙灘上精心搭建了一個巨大的城堡。
晚間的海浪隻是輕輕拍了過來,就將一切美好,碾成了稀巴爛。
小男孩迷茫了。
介於抱頭痛哭,與情緒崩潰,二者之間。
也許路人從旁側走過,不經意嘟囔出口的一句話,也能促使天平完全失衡。
“咯咯!”
烏雞抻長了脖頸,叫了兩聲。
魚知溫攥緊裙紗,同聲傳譯:“你可以信我。”這一次,她緊張得半個字都不敢更改。
月宮離唇角一掀,眼神深邃,英俊迷人:“我可以信你嗎?”
魚知溫仿佛等待了有一個世紀之久。
“咯咯!”
她及時開口:“至少八尊諳信我。”
言罷,烏雞望向一側,魚知溫也將腦袋瞥向了奴姐姐的方向。
月宮離頓了足有一息時間,像是在做什麼心理建設,末了才將目光跟著側過去。
他咧著嘴,嘿嘿笑出來了:
“姐姐……”
月宮奴柔軟心弦,忽而顫動。
一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苦酸,掏空了心間的所有內容,一股腦湧向鼻尖,不由分說。
連三十年不見的小八,見了麵,她都沒有如此情緒劇烈波動,阿離一句“姐姐”,月宮奴眼前霧花一片,淚珠止不住就往下掉。
恍惚之間,她看到了那個小男孩抓死了自己的裙擺,癱軟在地上像一隻小狗狗在抹淚假哭,就像挽留住自己:
“姐姐,不要走嘛。”
“姐姐,你再陪阿離玩一會兒嘛。”
“姐姐,你怎麼當上聖帝傳人之後,不理阿離了呀,還打阿離呀,這樣阿離會傷心的,很傷心、很傷心的!”
“……那以後,阿離也不理你了。”
轟隆一聲,腦海裡有如炸響雷鳴。
過往溫馨,似那摔碎的銅鏡,往四麵八方濺射開來,不可挽回。
最後出現在淚霧之中的,隻有那卷沙沙翻頁的古籍《術祖》,定格在《祟陰》篇章上,定格在那隻妖異的、紫色的“祟陰之眼”圖紋。
豎紋之眼,陡然睜開。
巨大的瞳珠,填滿了圖畫上無臉人的整張麵龐,將所有可可愛愛、說話茶裡茶氣的小阿離,通通吃下。
“阿離!”
月宮奴伸手往前一抓。
可月宮離像是個陌生人,及時往後退了一步,她什麼都沒抓到。
“月宮離!”
月宮奴嘶啞著聲音喊著,這一次卻無論如何板不起嚴肅。
她分明看見,阿離有話要說,唇角囁嚅著,積攢了好多話。
他嘴巴都不需要張開……
他隻需要眼角一彎,就是要訴苦;
隻要是先撅下牙,就是要陰陽怪氣;
如果癟著下巴淚汪汪踉蹌走來,定是受了道氏兄妹的欺負,在外麵不敢說,隻敢窩裡橫,走過來要先打自家姐姐的手,得逼著他全部說出來,才會讓自己出麵,去幫忙揍人。
你說啊。
你快說啊。
這次又是受了誰的欺負,你跟姐姐說,姐姐幫你出頭……
“呃唔。”
月宮奴泣不成聲,腳步趔趄著,上前想要死死抓緊阿離的手,不肯放他退後。
她看見阿離張開了嘴。
“唔唔……”
她看見阿離下唇抽顫著,連帶著牙齒都在打磕,跟啞了似的發不出來半句話。
“阿離!”
月宮奴撲了上去。
可月宮離已合上了嘴,眼皮一耷,表情恢複冷漠,毅然決然轉過了身。
祂刷的就消失不見了。
到最後,這個膽小鬼,也沒有敢在外人麵前道出一切。
留給自己的,僅僅隻有兩個字的傳音,沒帶任何感情,好像姐弟之間,幾十年後,已形同陌路。
“保重。”
……
滋滋!
鬼佛界一片荒夷,滿是瘡傷的大地,不時有紫電遊走。
藥祖沒出來。
魁雷漢則是不明所以的回身,望著駐留虛空的這個家夥。
“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祂笑了有十來息時間了,跟一條瘋狗似的,捂著腦袋,瞪圓了眼,像在發泄什麼,頭發披散,笑得涕泗橫流。
可祂也隻是笑著,沒有動手,什麼都沒有做,好像崩潰的隻有祂自己一個人,與這個世界並無半點關係。
魁雷漢眉頭一皺,忍不住出聲:“離大公子,修成了‘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