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儒學抱殘守缺、固步自封,然而唯有儒家自己知曉,這世上再無比儒學更懂得與時俱進、靈活變通之學說,否則何以千百年來唯有儒學傳承興旺,餘者皆湮滅於時代浪潮之下、埋葬於亂世荒塚之內?
急君王之所需,做君王之所想,如此方能經久不衰、傳承不絕。
等到終有一日儒學深入人心、根植天下,便會反噬君權、開天辟地。
天下皆儒,儒即天下。
……
不知何時,凜冽的寒風略微減弱,天下飄飄揚揚的下起雪來,鵝毛一樣的大雪簌簌落下,山嶺蒼茫、溝壑莽莽。
下雪之時,反倒不那麼冷了……
孔穎達喝著熱茶,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怎地如此迫不及待模樣?”
顏師古感慨道:“時不我待呀!”
不待孔穎達追問,主動解釋道:“當今之世,陛下有振奮之心,卻無逆天之力,皇權旁落乃是必然。大唐百萬軍隊陳列邊疆,陸上、海上皆不斷開疆拓土,人口激增、錢帛彙聚,看似盛世昌明、繁花錦繡,實則人心浮動、泥沙俱下,以往之社會架構怕是難以順應時局之變化,若不能及早準備,怕是根基動搖、不進則退啊!”
以往貧瘠、凶險之大海,儒者避之唯恐不及,為了鞏固自身之發展、消滅異端之隱患,不遺餘力的宣揚陸地核心之學說,將世人之思想束縛於土地之上,構築成儒學之根基。
可現在洶湧廣袤之大海不僅帶來無以計數之財富,使得舉國上下趨之若鶩,更帶來外麵的思想、學術,使得安枕高臥的儒家受到凶猛衝擊。
孔穎達若有所思。
他並非不曾感受到這種衝擊,而是他一直身在中樞,高屋建瓴,身邊自有天然的保護壁壘,對此感受不是那麼清晰、深刻,現在經由顏師古之提醒,也意識到問題之嚴重。
儒學之核心是什麼?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仁義禮智信”。
然而現在隨著帝國疆土不斷拓展,海上不斷彙聚,一種“以禮為先”的思想開始衝擊被儒學禁錮著的人們,儒家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現在“小人”用海量之財富告訴世人,“利”之為重。
畢竟,財富是世間一切所為之基礎,追逐財富、利益又有什麼錯呢?
儒家教義正在受到劇烈衝擊。
孔穎達捋著胡子,目光透過幔帳上沿看著遠處的山嶺、漫天的大雪,緩緩道:“如此說來,房俊才是我儒家之大敵啊。”
顏師古對此表示完全讚同:“戰國亂世、百家爭鳴以來,前所未有之大敵!”
孔穎達歎氣,道:“對於水師、海商在海外番邦之所為,我也有所耳聞。在水師控製範圍之內,雖然極力宣揚儒學,但所奉行乃是法家之政策,‘君子之義’不屑一顧,‘一諾千金’不被提倡,任何事項都要簽訂契書、予以約束,爾虞我詐被認作理所應當,誠實守信反倒容易吃虧上當……一切以律法之條文予以約束,說什麼‘法無禁止皆可行’,簡直離經叛道。”
顏師古一邊將茶壺中的茶葉倒掉換了新的,一邊搖頭道:“倒也不能予以責怪,畢竟海外番邦皆化外蠻夷,跟他們說什麼‘仁義禮智信’簡直對牛彈琴,隻能將其行為約束在條條框框之內,明確告知他們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重新將開水注入茶壺,沏茶入杯:“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如此治理,無可厚非。”
真正的儒者從不會對蠻夷報以同情,他們口中喊著煌煌大義、以德報怨,實則唯我獨尊、睚眥必報,在他們心裡華夏文名至高無上,所有蠻夷都應俯首稱臣、任憑驅策。
那些不能區彆口號與核心之不同者,叫囂著“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之輩,假儒而已。
根本就不曾讀懂儒家之典籍。
孔穎達頷首,道:“以法治理,無可厚非,但如論如何,與我儒家之思想相悖。”
“正是如此。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儒家之思想在華夏大行其道,奉為圭臬,但用之番邦則水土不服,所以儒學必須有所改變,主動去順應事態之發展,既不能驕傲自大,更不能故步自封。”
“如何改變呢?”
“以儒家之‘仁義禮智信’治人,以法家之‘法術勢’治事,儒家糅合,取長補短。”
孔穎達蹙眉沉思,良久,方才歎息一聲:“說什麼取長補短?不過是‘儒皮法骨’而已。”
他對此並無異議。
但儒家思想之形成絕非一蹴而就,需要長期之沉澱、積累,更需要時機之掌握,如今予以增補、變更,更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
所幸他們多得是世間。
隻需在引導之下使得儒學踏上這樣一條征程,自身強大的融合本性就會去形成嚴謹而周密的理論……
驪山西坡如今絕大多數山林溝壑土地都已在“房家農莊”名下,那裡是房俊的地盤,所以對於自己地盤上忽然出現兩個“混子”整日裡亂逛,他自然早已知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