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道“那你盜竊本宮畫像,與嬈兒在雲海爭執,也是旁人冤枉了你”
岑雙道“我沒有偷你的畫像。”
天後嗤笑道“你能違反天規一次,自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據我所知,在靈仁殿偷東西,可不比來青凰宮偷畫簡單還是你想說,你私煉去疾丸一事,是本宮冤枉你了”
嘩然炸開的碎語聲中,岑雙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待看清她眼中的不屑一顧,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僵硬道“拿你畫像的人當真不是我,而是鳳嬈公主,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是如何輾轉到了妖市,但是我”
“放肆”天後怒斥於他,“什麼臟水都要往公主身上潑,你當真無可救藥”
天後娘娘自是不信他的,但欒語上仙在一邊思考了片刻,到底硬著頭皮拱手進諫,說此事既然牽扯到了公主殿下,無論是真是假,最好還是請公主過來詢問一番,如此也能還公主殿下一個清白。
事關公主,天後到底是讓步了,著人將鳳嬈公主叫過來後,任由欒語複述了一遍岑雙的話,最後直直盯著鳳嬈的眼睛,問她“公主殿下,娘娘畫像遺失一事,是否當真與您無關殿下,我希望您能將前因後果想清楚了再回答,因為,若隻是偷拿畫像,最終如何責罰全看娘娘的意思,但若是惡意栽贓他人,按天規,是要受雷罰之刑的。”
彼時大殿安靜異常,數十雙眼睛時不時往鳳嬈所在的方向瞟去,岑雙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地鎖定著鳳嬈,以至於後者的眸光一落再落,抿了下唇,朝天後走近了些,低聲道“母後,我沒有拿你的畫像。”
“你撒謊”岑雙往前走了兩步,道,“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你說娘娘的畫像是你弄丟的我到底怎麼得罪你了,讓你這麼冤枉我”
“我沒有冤枉你”鳳嬈又往天後那邊靠近了些,急聲道,“我又沒說是你偷的,我隻是說這件事和我沒關係”
“你”
“夠了。”天後出聲打斷他們的爭執,將鳳嬈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側頭看向欒語,吩咐道,“既然公主說此事和她無關,那便是無關,散靈殿主,該是你秉公執法的時候了。”
欒語似乎還有些不確定的地方,是以她遲疑出聲“可是”
“對了,”天後繼續道,“方才散靈殿主是不是說,若是有人栽贓陷害他人,按天規要受雷罰之刑,對麼”
欒語一時沒有跟上天後的思維,但是對方的問題確實沒有錯處,於是點頭道“是這樣。”
“那好,天後忽然指向岑雙,道,“此前人證物證俱在,案件已然大白的情況下,此人仍堅持構陷公主,實在可惡,對於此等惡人,便該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刑狠狠懲處,散靈殿主,即刻準備執行罷。”
此言一出,不止殿下眾仙炸開了鍋,天後身側的鳳嬈也白了臉,欒語更是大驚,連忙拱手規勸,道“不可啊娘娘岑雙仙君固然有錯,可罪不至死,八十一道雷罰下去,就是上仙都要重傷,他飛升尚不足百年,稍有差池,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還請娘娘三思”
可天後的決定,哪裡是旁人勸一勸就能收回的,整個天宮,能攔著天後的唯有天帝陛下,也就是說,除非天帝下旨撤了岑雙的雷罰,否則岑雙怎麼都要入一次散靈塔。
但九極雲霄殿那邊,始終沒有一點消息傳來。發生了如此大的事,牽扯到了天後與公主,天帝絕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沒有阻攔,便意味著他默認了天後的決定。
而在天後做下這個決定後,岑雙忽地安靜下來了,他不再為自己辯解,也不再與鳳嬈爭吵,更沒有求著天後收回決定知道天後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更改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對八十一道雷罰的無知。
雖然欒語上仙將這雷罰說得很可怕的樣子,但岑雙並沒怎麼將之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魔淵的暗火燒了他幾天都沒燒死他,這些年他持之以恒跑到天後麵前礙對方的眼,所受的那些懲罰也沒將他怎麼樣,所以什麼散靈塔,什麼雷罰,能有魔淵熔爐可怕
儼然忘了,他之所以能在熔爐裡撐個幾日不被吞噬,是因為他自幼修火,而他所修的涅槃之火,天然壓魔淵暗火一頭。
一般的火刑是奈何不了他,但其他涉及元神的刑罰,隻要過重,對於他那因修習了古神功法而變得無比脆弱的元神而言,都是致命的。
雷罰便是如此。
被束縛在高高的雷刑架上,岑雙的衣物早已化作飛灰,肌膚也沒剩一處完好的地方,神誌極不清晰,唯一的念頭,便是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沒有死在魔淵的熔爐裡,卻要死在這個地方。
她的地方。
她救了他,卻又想殺了他。
岑雙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他隻是不想去明白了,因為克製不住的恨意在心中生根發芽。
他的理智如果還有的話知道不能怪她,不能怨她,不能恨她,因為她不是故意的,她隻是忘了岑雙也是她的孩子。
可他控製不住。
控製不住到連自己都怨恨上了直至此時,他居然仍覺得,就算她誤會得這樣深,也還是不能告訴她真相。
岑雙恨她,卻不想要她死,她若是死了,岑雙就沒有娘了。
天帝說,她元神上裂痕太多,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反複撕裂的傷口,能將她活活折磨死。
他從前隻是聽在耳中,沒有太放進心底,所以這些年裡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一直明裡暗裡找機會接近
天後,奢想接觸得多了,哪日她就想起自己了,可原來,元神被反複撕裂的感覺,她每每被他氣病的感覺,是這樣的。
這樣的。
岑雙好痛啊。
痛到後來,連怨恨的念頭都被道道雷罰劈乾淨了,模糊的視線之中,似乎有人闖了進來,責令行刑的仙官將他放下,離得很近很近,才依稀辨認出那是個穿著錦衣的年輕男子,正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大約。
岑雙不太確定,就像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受完了所有的雷罰,他隻覺得一身皮肉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魂魄都是鬆散的,像隨時能被人搖出去。
還不如死在熔爐裡。
徹底昏過去前,岑雙的識海中忽然出現了這麼個念頭,極其強烈的念頭,讓他在夢中也不得安寧,又他蘇醒之後,催促著他爬起來,離開太子宮,離開天宮,去往魔淵。
去魔淵,跳熔爐。
岑雙沒有覺得這個念頭有哪裡不對勁,絕望與怨恨的強烈情緒讓他無比認同此時出現的念頭,一時都沒有發現太子宮比往日還要安靜,也不顧仙侍的阻攔,撐著支離破碎的身體,著急忙慌地往外走。
他急著去魔淵死一死。
隻是走出太子宮沒多遠,就撞見了鳳嬈公主。
著急去死的岑雙就像被被血肉吸引的凶獸,霎時間轉換了前行的方向,三步並做二步堵住對方的去路,渾然忘了對方與他的關係,也沒有半點憐惜的心情,揪著對方的衣襟便開始惡狠狠地逼問,責問對方為何要陷害他。
因他傷著了喉嚨,神識也不是很清明,所以說話顛三倒四,但他相信,將他害成這個樣子的鳳嬈絕不會聽不懂。
鳳嬈大抵是聽懂了,所以驚恐呆滯地站在原地,半響反應不過來,還是身邊的仙侍合力將岑雙拉開,再將他重重推到地上,仙侍們護在鳳嬈身前,指著岑雙罵道“哪來的連話都說不乾淨的小雜種,膽敢襲擊公主,活膩了嗎快來人,將他拖下去”
岑雙的兩隻耳朵雖然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但仙侍的話,他還是能聽清的,尤其是那兩個字,無比清晰地砸在他識海裡。
雜種。
於是這些沒有認出岑雙的仙侍,清楚看到那個坐在地上的焦黑影子霍然抬頭,直勾勾盯著他們,而對方的眼眸,似乎一閃而過一道猩紅,紅得滴血,詭譎邪異,但因為那道紅光消失得太快,仙人們並沒有注意到。
他們隻覺得四肢的骨頭似乎一瞬間被什麼東西敲碎了,扭曲著臉倒了一地,想掙紮卻無力反抗,眼睜睜看著對方出現在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鳳嬈公主麵前,單手掐著鳳嬈的脖子舉了起來,那纖細的脖頸,好似下一刻就要斷在這惡鬼手中
仙侍們正準備合力施法製服那道焦黑身影,卻在指骨掙動之間,敏銳地察覺到一道卷裹著極強法力的勁風朝這邊打來,正正擊在那道焦黑身影身上,叫他遠遠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太子宮前的梧桐樹上,又從上麵滑落下來。
岑雙一口接一口地嘔血,沒完
沒了的咳嗽讓他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咳出來了,但他好似完全不在乎,隨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嘴巴,又緩了會兒,等恢複了少許力氣,才搖搖晃晃地坐直身子,抬眸看著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的鳳泱太子。
鳳嬈公主,還有滿地的仙侍都不見了,大抵是被對方的人送到靈仁殿去了,而對方還留在這裡,想來是要和自己算賬。
是了,他剛剛差點殺了這人的妹妹,他是該找自己算賬。
想著想著,竟是笑了。
就在這時,他的聽覺也恢複了少許,讓他終於能聽到對方的聲音了。
他聽到鳳泱太子用輕到發飄的聲音絮絮道“你從來喜歡與小嬈比,我不知道你在比什麼,又為何厭她至此,她也是你的妹妹啊岑雙你知道嗎,你想害她,她卻不怨你,還來找我,求我去救你,父帝母後都瞞著我,是她,是她跑來告訴我,你要死了,岑雙,是她告訴我可我終究是不該去救你的,你還不如就死在散靈塔。
“我真後悔,早知你變成這個樣子我真後悔你為什麼要來天宮呢你為什麼要來岑雙,你若是不來,父帝母後會永遠恩愛幸福下去,小嬈也不會變成今日這樣,我也我也”
他說不下去了。
他說不下去,岑雙卻很有說話的欲望,於是咽下滿口血腥,嘻笑著打斷他,道“沒事啊,不止你後悔,我也很後悔,我真後悔,剛剛猶豫了那麼一下,不然,你妹妹就死我手裡了。
“是啊,沒錯,你們說的都沒錯,和我住在一個院子裡的仙君,我就是討厭他們,討厭得幾次要殺了他們,我還討厭天後,我討厭她,才要偷她的畫,偷了栽贓給她最喜歡的小公主,因為我也討厭鳳嬈,討厭到隻恨沒能早早將她打死你以為我之前為什麼給她做那狗屁花燈都是在找機會殺她呢”
岑雙越說越來勁,連自己都深信不疑了,若不是天後娘娘與欒語上仙乘雲趕來,身後還跟著一群持著各式法器的仙官,岑雙覺得他還能說。
可惜他再也沒有這樣說話的機會了,因為天後落地之後,先是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按了下胸口,冷冰冰道“謀害公主,打傷仙官,盜竊寶物,偷師仙丹,樁樁件件都是他親口認下,件件樁樁都是罪大惡極,散靈殿主,你還覺得他無辜麼”
欒語上仙沉吟片刻,拱手道“我隻是覺得,竊畫一案尚有不少蹊蹺”
“難道這滿地的鮮血也有蹊蹺”天後道。
欒語上仙又是沉默,良久,她道“此事並無蹊蹺。”
天後便轉過身,吩咐道“那便按本宮之前說的,將這罪仙押上落仙台,剔除仙骨,去其仙籍,打下凡間,永世不得歸天。”
那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不對,天宮每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氣。
總之,岑雙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不好使到了極點,所以才會在這樣晴朗的日子聽到天後要將他的仙骨抽了。
他們要將他的仙骨抽了,這還能
不是幻聽
岑雙又不明白了,所以上落仙台之前,他問那個親自送他過來的散靈殿主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而是要抽我的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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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靈殿主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但他見對方沒有將他放開的意思,隻好繼續道“可以用之前的雷刑,就那樣死了挺好的,這次你們彆讓太子殿下闖進去就好了,彆抽我仙骨好不好”
他說,求求你們了,殺了我吧,不要動我的仙骨。
他看起來很痛苦。
可其實,單純按肉體上的痛疼來算,抽仙骨遠不如雷罰來得痛苦。
落仙台上走一遭,他也隻是少了根骨頭。
被拖去南天門的時候,他的耳朵突然又好了,能聽到身側兩位仙官的閒言碎語。
“你看到沒,他剛剛哭得好慘,我都不忍心看了,我聽說他之前受雷刑都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掉,怎麼剔骨反而更受不了呢”
“畢竟以後不能再做神仙了嘛,總是難過的。”
“倒也是,不過之前那些被抽仙骨的仙人再難過,也沒哭成他這樣,怪慘的,還好他不是先天仙人,若是先天仙人,豈不是直接哭死在落仙台上哈哈。”
“你還真彆說,他們先天仙人不是自詡自己的仙骨獨一無二,可以殺了他們,但絕不能動他們的骨頭麼,哈,你說要是將他們的骨頭抽了,他們還驕傲得起來嗎”
“應該不能了吧,雖然我也不太喜歡他們,但是獨一無二這個詞確實沒錯,他們的仙骨生來就有,比之後天淬煉更為精純靈性,若抽出來,連他們自己,應該都不能再算先天仙人了罷”
“等等諸位稍等片刻”
即將被丟下去之前,遠處傳來的聲音及時叫住了他們,岑雙掙紮著抬起臉,朝來人看去,見到匆匆趕來的是一位紅衣仙人,他眼裡的東西便徹底潰散,臉也重新落了下去。
那紅衣仙人好似不在乎他的冷淡,從袖中取出一根瑩白的骨頭,半蹲著將骨頭放到岑雙手邊,唉聲歎氣地道“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我還等著你來我的姻緣殿,繼承我的衣缽呢,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岑雙啊,你如今這個樣子,落入凡間怕是不會好過,所以我向欒語討來了你的仙骨,你就帶上它,危急關頭,指不定還能幫你一把,其他的,本殿主也無能為力了唉。”
岑雙聽到“仙骨”二字,才終於又有了些反應,他握住那根仙骨,兩隻手都握了上去,握得死緊,好一會兒,突然鬆開了些,抬頭看著紅衣仙人,沙啞道“紅芪上仙,能否向您討一點法力,一點,就好。”
紅芪大約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驚愕地看著他,喃喃道“岑雙,你這是何苦”
岑雙搖搖頭,見他沒有答應,也不再說話,隻用力握著那根骨頭。
紅芪長長歎出口氣,道“也罷,這終歸是你的骨頭,想如何處置,都是你的事,隻望來日你後悔了,莫要帶上本仙才好。”
岑雙便知他是答應了,於是抬起臉,扯出一個笑容,誠心道“多謝。”
紅芪又是一歎,但他沒有拖泥帶水,直接聚法力於指尖,點在岑雙兩手之上
哢嚓。哢嚓。哢嚓。
剛被抽出來的仙骨,就這樣被自己的主人親手折斷,折成了一塊又一塊,碎片落得他身前都是。
還是最後時間到了,岑雙被拽著從南天門丟下去,他的先天仙骨才得以保留下小小一塊,摔落在一堆碎骨之中。
岑雙再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天宮也好,他的骨頭也罷,亦或者是他期待了卻始終沒有出現的人。
呼嘯的聲音在耳邊肆虐,那是記憶裡他墜下凡塵時破空的風聲。
亦是夢外席卷而過的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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