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寺島笑了,“沒錯,我是劍客,練得也是‘劍道’,隻是……我這武器在你們中原人看來是刀,所以大多數人都認為我是刀客。”
“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是無知的。”林元誠道。
“那看來你是少數人了。”寺島道。
“我?”林元誠想了想,臉上竟現一絲悲涼之色,“我不一樣,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這話,旁人聽來或許不懂,但寺島隱約是懂了,他望著對方臉上的表情,心中泛起的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同情“哼……你要麼是狂妄到連自己都給騙了,要麼就真的是太可憐了。”
“你馬上就會知道答案了。”林元誠說罷這句,手已放到了劍柄上。
寺島也不再言語,默默抽刀出鞘,擺好了架勢。
長劍,平實無華,尚在鞘中,然那彌散的劍意卻已如豪巒瀚嶽,巍然而臨。
倭刀,精堅強韌,鋒芒已現,可那高舉的刀鋒卻仍似寒蟬靜伏,古井無波。
這一戰,絕稱不上是什麼江湖頂尖高手的對決,因為這兩人的內功和那些一流往上的高手相比還差得遠;他們既放不出什麼數丈之外即可傷人的劍氣,也做不到憑功力壓製去強斷敵人的兵刃。
但這確是一場一流劍客的對決,兩人對各自劍道的理解,都已是世上無二。
嘶嚶——
破風聲起,寺島的刀動了。
同一瞬,林元誠的劍也終於出了鞘。
兩道人影交身錯步之際,刀劍拚鬥之聲也隨之奏起。
寺島所用,是他家傳的“疾上水天流”劍法,這是他自幼便開始學的武功,據傳是他的祖先每天在瀑布底下練習揮刀而慢慢悟出來的;而他身負的內功,也是與之配套的家傳心法,儘管這套心法和中原的內功相比隻能算是種三流的呼吸法門,但寺島的年齡畢竟比林元誠大不少,內力的總量上是不會處於下風的。
而林元誠……很奇怪的,在戰端開啟後,卻並未使出他的“伶俜歎”,隻是用最基礎的掃、擋、剌、撩、劈見招拆招,隻守不攻,且極力避開與寺島正麵角力,以側擋消力和騰挪閃躲為優先。
兩人就這樣過了二十招來招,這時,寺島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什麼,故而虛晃一刀,後撤半步,頓住了攻勢。
“你在做什麼?”寺島問道,“為什麼不出招?”
“我不是不想出招,隻是不能隨便地出……”林元誠道。
寺島聞言,神色微變,心中暗道“這小子……難道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如果和我對攻他的劍可能會斷?”
他猜對了。
僅在第一次刀劍相碰後,林元誠就通過手上傳來的感覺本能地察覺了這點,所以他才會有如此應對。
“嗬……那你這樣打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輸也隻是早晚的事。”寺島皮笑肉不笑地接道。
林元誠卻是麵無表情地回道“既分生死,何問勝負?既求劍道,何論意義?”
他這十六個字,把寺島說得啞口無言。
再稍一琢磨,寺島便隱隱的感到了一絲恐懼——他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求道之心、問劍之意,都遠勝於他。
寺島對“武”的追求,至多如匠人,但林元誠,已是狂人。
林元誠的心中從來沒有勝負,甚至連生死也沒有,他覺得自己為劍所做的一切,皆是理所當然。
對普通人來說,用“相對不利的兵器作戰”,是一種“不利的情況”,是“不公平”,但對林元誠來說,這隻是他所需要經曆的無數曆練中的一個,他關心的不是什麼公平不公平,而是該如何跨過這道坎,因為在他的“道”路上,跨過這種坎是必須的,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一息過後,寺島的神色漸漸變得冷酷了起來,“看來必須把你殺死在這裡才行……若讓你繼續成長下去,有朝一日必成主人的心腹大患……”
“主人?”聽到這兩個字,林元誠微微一愣,“怎麼?原來你找人比劍,並非論武求道,而是受人所托?”
“這兩者有什麼衝突嗎?”寺島反問道,“既是受人所托,順帶也可以讓我論武求道,不行嗎?”
“行。”林元誠點了點頭,“但哪個‘順帶’哪個,是有區彆的。”
“在我看來沒區彆。”寺島道。
“那我就告訴你區彆何在吧。”林元誠道完這句,竟是主動出手了。
但見,林元誠步踏七星,劍出驚鴻,意氣神合,招若激湍。
霎時,月下寒芒陡閃,快劍逼命。
那寺島也是時刻準備著應招,並無鬆懈,一見劍光竄來,當即俯身,壓刀轉腕,翻手旋斬,一式疾上水天流奧義“崩流返”逆行而上。
乓——
下一秒,一聲金鳴。
劍斷,刃飛。
緊跟著便是“呲——”一聲輕響,一片血霧在風中飆灑。
血染塵埃,身影相錯。
林元誠手執斷劍,目光清冷,迎風而立,毫發無傷。
寺島也還站著,可他的頸側,已多了一道血口。
“劍是好劍,劍法也不差,隻是你那心裡,裝了太多劍以外的東西。”林元誠緩緩轉身,總結般言道,“心雜了,劍法也就亂了,所以一柄斷劍,已足夠取你的性命。”
他的話還沒說完,寺島已是臉朝下倒了下去。
在那彌留之際,其實寺島並沒有去聽、或者說他也不在意林元誠說了什麼了。
那一刻,寺島的耳邊,好似響起了濤聲。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海上,背靠著船舷,望著夕陽,身邊還靠著一個孩子。
這些年來的一切,恍如一場夢。
那個正直的武士寺島康平,早已和太郎一起留在了那艘破船上,在那一縷對“理想鄉”的幻象和希冀中永遠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