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伸手。
想要去觸碰那兒時慈祥的老爹,可那手觸碰後,就像水落入湖麵,蕩起陣陣漣漪。
最後,整個畫麵都消散不見。
老婆子對此沒有意外。
這種情況,她在近段時間一直經曆。
那記憶裡慈祥的老爹,始終活在她的記憶裡,隻是以往隨著時光流逝被塵封到最深處,但最近因為娘親的托夢。
那記憶,就如同塵封的盒子被打開,再次充斥整個記憶之中。
特彆是老四朱元璋派人前來接她,和她說了老爹還活著時,這股子記憶越發深邃。
“爹啊,您老….真和娘說的一樣,還活著嗎?”
老婆子一雙渾濁的眸子,越發閃爍。
前段日子。
娘親陳長樂曾向她托夢,告知老爹朱長夜還活著,而且就在應天府,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她照顧下老爹。
當時老婆子朱佛女以為自己,是出現幻覺了。
她這把年紀,幾乎是要入土了。
經常回憶往事很是正常,以前也是經常夢到兒時的事情。
可那一次的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朱佛女,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但她也隻是將這事念著,沒有付出行動。
她畢竟老了,不中用了。
沒法走動太遠。
兒子是孝順她,可兒子身上肩負著整個家庭,家裡妻兒老小包括她的吃喝費用,都需要兒子來掙錢。
所以找老爹這事,她也沒敢麻煩兒子。
兒子不能麻煩,她自己也沒法走動。
這事兒就隻能是擱置了。
她也隻敢記憶裡念著。
直到….老四朱重八找人喊她過來,朱佛女才確定下來,此事真沒那麼簡單。
“殿下,陛下在裡麵等您老人家呢。”
這事,副錦衣衛使蔣瓛開口。
有關於朱佛女一家的事情,也是他來負責和安排。
朱佛女點點頭,領著孫女往奉天殿裡麵走去,兒子則是讓他留在外麵。
奉天殿。
原本朱元璋還在處理政務,可聽到有人通報,二姐朱佛女已經到了,這書寫政務的狼毫也就停了下來。
“嗯?二姐,你來了。”
朱元璋見到朱佛女後,趕緊笑著迎了上去。
朱佛女亦是如此。
不過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不是她覺得和朱元璋身份差距太大,以前家裡幾個孩子,就屬她對朱元璋最好。
而且,
當年朱元璋被元軍追殺時,走投無路來投靠她們一家,朱佛女都不帶猶豫直接答應。
不管朱元璋是皇帝還是乞丐,朱佛女都沒太多想法,隻把他當自己弟弟。
也正因此,
當朱元璋成為帝王後,幾次三番要給很多錢給她家,但朱佛女沒敢收。
她始終記得這時代的規則,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自己已經不是老朱家了,不該乘老朱家的恩惠。
不過,
兒子倒是被朱元璋封了個官,朱佛女本想拒絕,但看兒子滿心歡喜,這事兒就隨他了。
她可以不乘朱元璋的情,這是她的選擇,但兒子想要這份情,那她不該遏製兒子的選擇。
她是她,兒子是兒子。
兒子長大後,朱佛女都不會管太多。
朱佛女和朱元璋關係很好。
而此刻如此僵硬的笑容,是因為朱佛女上了年紀了,她沒有朱元璋那雄厚的太醫保養團隊,牙基本快要掉光了。
吃飯都得細嚼慢咽。
很難如以前那般笑出了。
“是啊。”
“老四,你說爹還活著,是….是真的嗎?”
朱佛女目光灼灼,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朱元璋,有些用力。
看得出來。
她的內心,很不平靜。
朱元璋看在眼裡,吐出口氣,很不是滋味。
自己二姐,這是多麼想要知道老爹的消息啊,而他卻瞞著二姐那麼久。
這….
哎,自己沒做人事。
朱元璋認為自己錯的很離譜。
搖搖頭,不再多想。
“二姐,沒錯,咱還能騙你不成?”
朱元璋給了肯定答複,隨後看向朱紅顏:“這就是小顏了吧?哈哈哈,兩年不見,都長那麼大了。”
朱元璋很少見到這個外甥女,是因為二姐一家沒生過在應天府,他們一家也沒想著來應天府。
若不是這次老爹的消息,讓二姐來了,朱元璋尋思,二姐大概有幾年沒來了。
兩年前他見朱紅顏一麵,還是他外出尋訪,途經二姐居住的城池時,特地到二姐家去拜訪的。
“四爺爺好!”
朱紅顏甜甜喊著。
朱元璋聞言,笑的幾乎眉眼都眯成一條縫:“好,好,好啊!”
“乖外甥女,等會咱給你找好吃的,想吃什麼?”
他打算帶朱紅顏,等會親自去禦膳房一趟。
朱紅顏小眼眸渾溜溜動著,很快舉手道:“四爺爺,我想吃糖!”
“一個月前我吃過一次糖,那個味道好甜,我想再吃。”
“這孩子。”朱佛女白了一眼:“彆給你四爺爺添麻煩。”
“噢….”朱紅顏落寞低頭,輕輕的踢著腳。
朱元璋瞪大眼睛:“二姐,你這話咋說來著?咱可不愛聽。”
“咱怎麼說,以前也是一家人,你現如今都分那麼開?”
“當年咱被元庭人追殺,前去投靠你時,伱咋不來個分那麼開?咋知道接濟咱?”
朱佛女語塞,想了想,沒好氣道:“老四,那不一樣….”
朱元璋揮手,直接打斷:“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一碼事!”
“小顏,彆聽你奶奶的,咱等會就帶你去找糖吃!”
話音落下。
朱紅顏小眸子又明亮起來:“四爺爺,真的嗎?”
不過話說出來,她又偷偷且小心翼翼看向朱佛女。
朱佛女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丫頭,就聽你四爺爺的吧。”
“耶!”朱紅顏瞬間滿血複活:“好耶,嘻嘻,謝謝奶奶!”
她直接抱住了朱佛女。
朱佛女一個勁無語:“你這孩子….”
“嘻嘻,奶奶,我不胡鬨啦!反正等會有糖吃咯!”
朱紅顏很是高興。
又說了幾句,朱紅顏就被打發走了。
朱佛女笑著看孫女離開,等孫女走遠後,回頭望向朱元璋,眸子又充滿憂愁。
“老二,真的走了嗎?”
她聲音中,是那般惆悵。
而且,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
老二朱興盛,是她的弟弟,弟弟於自己先走了,自己又還能活多久?
她們這個年紀啊,真的是說沒就沒了。
所以朱佛女很珍惜與每一個人的見麵,都認為有可能是永彆。
“嗯,走了。”
“他自己想走的,咱….還有爹他老人家,都攔不住。”
朱元璋無奈歎息,眸子亦是傷感。
“哎,老二他….算了,不說他了。”
“爹呢?現在人在哪?我想見見。”
朱佛女目光灼灼。
她這次來應天府,也是為此事而來。
她想見見爹,也很想和爹說說話,而且向爹道歉,當年其實她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對,惹得爹和娘生氣了。
按爹的說法,那叫做叛逆期。
當年犯事的時候,她不覺得是叛逆期,但現在老了回憶起來,爹能忍受那樣脾氣的自己,真是太好太好了。
“爹他老人家就在應天府,而且身體極為硬朗。”
“二姐,你啊剛到,就先好好休息,咱等會就安排你和爹的見麵,如何?”
“畢竟,你也不想全身疲憊的去見老爹吧?”
朱元璋提議道。
朱佛女想了想,倒是認為朱元璋說的有道理。
的確。
這一路馬不停蹄趕來,路上還很顛簸,她真的是累了。
“好。”
朱佛女點點頭,轉身要準備走。
而後似乎想到什麼,回頭瞪著眼睛道:“老四,丫頭她….你等會兒,可不能給她吃太多糖了,爹他老人家說過,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如果是彆人教朱元璋辦事,他會問對方吃幾個菜啊?敢命令咱?
但這是自己老姐,是親情,血濃於水的親情。
而朱元璋最重這個。
所以他笑著回應:“好,放心。”
朱佛女再次點點頭:“對了,老二葬禮啥時候?”
朱元璋想了想,回道:“頭七吧,到時間咱派人去接你過來參加。”
朱佛女道:“好,老二他….哎,強種,當著爹的麵自殺,他….哎,不提也罷。”
朱佛女一陣唉聲歎氣,漸行漸遠。
….….….….….….
另一邊。
天雲觀。
朱長夜看著已經陷入懷疑人生的解縉,平靜道:“不知者無罪,解先生有如此胸襟,並沒有因為貧道激烈的言辭,從而心生怨恨,貧道佩服。”
解縉苦笑:“和老道長比,在下,差遠了,在下知道和老道長您的差距,今日多謝您的提點,在下先行告辭。”
說完,他轉頭便走。
傅友文也不便在此多待著,笑著看了一眼朱長夜,點點頭,便也跟著離去了。
二人走後,朱雄英走了出來。
“師尊,您這也太厲害了,能把解才子那刺頭都給製服氣。”
朱雄英由衷開口。
朱長夜不以為意,笑道:“沒什麼,或許隻是活的久點,就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包括你爺爺都看得更遠。”
剛才他在罵解縉,其實另一層意思也是救這才子。
解縉的才華自不必說,眼光更是獨特,不說彆的,能在現在這個時間段,看出藩王之弊,這就注定了解縉的眼光和能力都很強。
和黃子澄不同,黃子澄是在朱允炆登基之後要求削藩,有自己私心在。
但現在這個時間點,兒子朱元璋還在位,解縉就敢這麼仗義直言,這說明解縉的目的更純粹,目光更為深遠。
雖然朱元璋不認同削藩之策,但這並不能掩蓋解縉的能力。
尋及此,朱長夜看著朱雄英道:“雄英,你能不能建議你爺爺,不要將解縉貶去江西。”
“啊?”朱雄英錯愕,想了想,回道:“師尊,我儘量!”
他目光認真。
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朱長夜嗯了一聲。
隨後便招呼朱雄英,開始今日的修煉。
修煉至一半,朱允熥和朱柏也是過來,二人則都被朱長夜抓來,和朱雄英一起修煉去了。
.
…….….….….….
下午。
朱雄英回到皇宮,第一時間就去了奉天殿,和朱元璋說了今天關於解縉和師尊的事情。
“好!”
“你師尊厲害,雄英,看見沒有,這就是薑還是老的辣。”
“咱呐,差點被那大才子氣死,你師尊卻能把他治理的服服帖帖,咱可比不上你師尊!”
朱元璋由衷道。
朱雄英笑了一聲,點點頭。
但是心裡怎麼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怎麼感覺爺爺….是在通過貶低自己,去吹師尊?
“咳咳,爺爺,還有件事。”
“師尊說,您能不能不要把解縉貶走?”
朱雄英傳達出朱長夜的意思。
朱元璋聞言,若有所思摸著胡子深思。
“雄英,這事咱得違背一下你師尊。”
“解縉這人….貶是一定要貶的,大孫你還沒明白,他的棱角太凸出,一時半會,不會磨平,是的,你師尊剛才是給他罵開竅了,但你師尊尚且如此費時費力,要是換做彆人呢?”
“以後要是在遇到鑽牛角尖的事,總不能事事都指望你師尊,來罵他吧?”
“現在給解縉貶官,是為他好,等啥時候,他自己能有你師尊的那番醒悟,那他才是一個徹底可以用的劍!”
朱元璋目光有些深邃。
朱元璋耳提麵命的繼續道:“對待任何人,都不要婦人之仁。”
“天下眾生,沒有人是不經過打磨就可以用的,咱執政多年,對此事越來越明白,為啥曆代皇帝身旁的肱骨之臣,都年邁有資曆?他們真的比年輕官吏要有才華嗎?”
“不是的,是因為這些人,被磨平了,你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這樣的人省心、好用!”
“大孫,你,懂了嗎?”
朱雄英迷糊點頭。
朱元璋看在眼裡,繼續道:“天下間哪有人是不經曆風霜,就能成功的?那樣的人,即便身居高位,也站不穩!”
“隻有經過歲月的沉澱,才能屹立山巔不倒,皇帝如此,臣僚亦是如此。”
“無論如何,既然你師尊也覺得解縉這人不錯,咱就磨磨他,未來給你充當班子使用,給你磨好了,再讓你用現成的!”
“將來恩出於你,他會更加對你忠心的。”
朱雄英聽著朱元璋的話,點點頭道:“好。”
朱元璋敲了敲他腦袋:“好個屁!記住了沒有?”
朱雄英點頭:“記住了記住了,都是寶貴的財富,是爺爺您老的心得,哪敢不記著。”
朱元璋哼道:“這還差不多。”
.
….…….….….….
解縉渾渾噩噩的回到皇城。
和傅友文作彆之後,便準備去翰林院。
剛走到一半,有錦衣衛便靠過來,對解縉道:“解大人,今夜就在皇城,陛下晚點會召見你。”
解縉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