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上來看望，並且邀請她的阿爺和阿奶一起給她的阿爸過生日。
深冬下午的風伴著緩緩出現在這一個半山腰的陽光令人感到十分的舒適。
江漾感受著偶爾拂麵的風，聽著身後餘幼安憨憨的話語。
她在和她的阿爸聊天，也在和她在這一個半山腰上的家人說著現在家裡的變化，說著自己在杭城的一些事情。
從一開始的有些拘謹到慢慢的話越來越多，語氣越來越像撒嬌，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江漾就那麼靜靜的聽著，聽到他不自覺的回過身，然後看著那一個蹲在小土堆前穿著大襖的身影在說話。
江漾一直都以為餘幼安是不太會說很多話的人，但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
她一直都有在認真記錄自己的生活，或許和自己的阿媽說，或許和現在這一個半山腰上無言卻每一個字都會認真聆聽的阿爸和阿爺阿奶說。
遠方傳來的風會去更遠的遠方，又會帶著多少人的思念，最終又歸還給遠方。
江漾注視著那一個因為衣服才顯得有些臃腫的小村姑蹲在那裡，蹲在一個小土堆麵前，訴說著或許是她內心最想要說的話
話嘮。
這是江漾對餘幼安新的印象，可是，江漾能看到餘幼安臉上泛起的笑容。
江漾收回視線，也重新轉過身，他望著遠處還有些陰沉的天空，突然覺得空氣有些酸澀了起來。
江漾笑了，無言的笑，他站起身，從口袋裡麵拿出那包利群，抽出一根放在嘴邊，而後又想從口袋裡麵找打火機。
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沒有發現打火機，然後江漾才想到，前麵給了餘書言那老頭，他還沒有還給自己。
江漾無奈的笑著歎氣，他剛想拿下唇邊的煙，卻看見一雙小手舉著打火機小心翼翼的打著火，然後放在自己麵前。
江漾微微側頭，餘幼安小心且謹慎的護著打火機的火苗，他甚至可以看到她鼻尖的微動。
煙點著，餘幼安才縮回手，然後呆呆的望著江漾吐出一口煙霧，她小聲的開口“江漾，以前就抽煙喔？”
江漾吸了一口，然後看著手上的香煙“是吧，具體時間我也忘了。”
“可是，可是我記得我認識江漾的時候，沒有抽喔。”餘幼安隻記得她剛開始遇到江漾的時候，江漾是不抽煙的。
所以在餘幼安這裡，她一直都以為是楊凱歌他們帶江漾抽煙的。
至於楊凱歌在餘幼安這裡的印象，嗯……
江漾沒有回答餘幼安的這一個問題，他隻是回過頭，看著小土堆上緩緩燃燒的香燭。
“和你阿爸他們，聊完了？”
聽到江漾這樣問，餘幼安的臉頰明顯有些紅潤，她輕聲開口“阿媽說，不能一下子和阿爸說太多，要給他時間捋一下，因為阿爸反應很慢，要等蠟燭點完。”
“……”江漾張著嘴，然後笑了“你阿爸抽煙嗎？”
“啊？”餘幼安仰著頭看著江漾的臉，雖然有些疑惑，但她還是開口“大爹抽的話，阿爸應該也是抽的，還有阿爺，還有。”
餘幼安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囁嚅著開口“阿媽說，阿奶比阿爺還會抽煙喔……”
“？”江漾第一時間是驚訝，但很快他又覺得，在那個年代，似乎是沒什麼不正常的。
所以他又從口袋拿出那包利群，抽出三根，然後向餘幼安要了打火機點著。
再接著，他走到每個小土堆前蹲下，各自放上了一根，然後又每個都拜了一下，最終才回到餘幼安的麵前。
餘幼安看著江漾做完這一切，眸子裡有些莫名的情緒。
等到江漾回來，餘幼安又輕輕的說了一句。
“謝謝。”
江漾愣住了，他叼著還剩下半截的利群，最後有些不自然的撇過頭，隻是聲音莫名的柔和“今天是你阿爸的生日？”
餘幼安點頭，江漾又問“你對你阿爸和阿爺阿奶還有印象嗎？可以說說嗎？”
這一句話似乎戳到了餘幼安，因為江漾過了好一會都沒有聽到餘幼安說話。
江漾回過頭，隻看見了那個低著腦袋的身影，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江漾張著嘴，想開口道歉一下，卻沒想到餘幼安先開口了。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隨時都會飄散於風中，卻足夠讓江漾聽清。
“沒印象喔，阿爺和阿奶好早就走了，阿爸走的時候，我還很小呢，大概，大概和乖乖那麼大喔。”
說完這些，江漾看著餘幼安似乎在思考的樣子，而後，她的小臉有一點點的笑容出現，聲音卻帶著委屈“我對阿爸隻有一點，一點模糊的記憶，他很高，很高，笑的很好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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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比劃著自己阿爸應該有的身高和體型，看起來和江漾差不多高，卻比江漾要壯一點。
餘幼安很小的時候，不懂為什麼彆人的阿爸可以每天都回家，而她的阿爸要清明節阿媽才會帶她來看，還睡在小土堆裡。
餘幼安還會問自己的阿媽，清明節是什麼。
後來餘幼安才知道，因為她的阿爸去天上了陪阿爺和阿奶了。
所以後麵餘幼安再沒有說過這些，隻是每一年都會陪著阿媽來。
漸漸的，阿媽可能因為一些事情不來了，但餘幼安還是會來。
就像現在，如果餘幼安不來，那清明節她在杭城念書就來不了了。
來不了，她的阿爸肯定會不開心的。
今天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好像止不住，還是說，在這裡的餘幼安特彆有底氣。
江漾隻是靜靜的聽，聽著這個嬌憨的呆瓜聲音從委屈到沙啞最後又自己治愈自己，呆呆憨憨。
而最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太過於活躍了，捂著小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麵對是江惡人。
江漾看著她怯生生的可憐模樣，眼神裡流露出一些無奈，他開口“春生，是你阿爸的名字吧？”
“是，是。”餘幼安小聲的解釋“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是阿爺取的喔！”
“比餘書言好聽。”江漾給了餘幼安一個笑容。
春生啊，餘幼安不就是春天盎然再生的花朵嘛……
餘幼安似乎也是想到了自己大爹的性格，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小表情。
但江漾更加好奇的是“你的阿爺叫什麼名字？”
“大強。”餘幼安憨憨的回答。
“……”
？？？
江漾張著嘴巴，眼裡都是不相信。
所以你是說，取知書達理餘書言的人，取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的春生的人。
叫餘大強？！
江漾沉默了，然後看著最上麵的那一個餘幼安阿爺的小土堆，默默又給他點了一根利群續上。
餘幼安不明所以的看著江漾做著這一切，等到江漾再一次回來她才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
“那，那江漾呢，江漾好像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喔？”
餘幼安的話讓江漾恍惚了一陣，他望著餘幼安的那張臉，那張此刻在短暫的陽光下發絲被風緩緩吹拂的臉。
餘幼安被他看的低著腦袋，小手抓著自己的衣服，似乎是從來沒有被這樣看過。
江漾的父母……
江漾收回低垂的視線，然後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卻沒有抽，隻是望著緩緩升起的煙霧飄向遠方。
江漾覺得他應該要回答一下餘幼安，不然顯得不公平，所以他思緒了一陣才緩緩開口，帶著餘幼安又偷偷望向他的目光。
“有些忘了，我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今天，也過了數不儘的明天，但這些日子裡，我都是一個人的。”
無論是上一個世界還是這一個世界，他都是這樣的，他的記憶裡有兩對父母，他的記憶卻無比的孤獨。
“我小的時候會想，成為大人會是怎麼樣的，那時候的我過著怎麼樣的日子。”
“後來的時間裡，我每一天起來，或者晚上睡覺見到的都是我手上的這個東西。
我想，這就是大人了吧。”
江漾舉著手中點燃的香煙，任由它被風吹紅，然後煙灰飄散而去。
灰暗，無光。
“但其實不是，所以更後來，我體會到了酸，澀，還有更多的孤獨，日子依然糊塗迷茫，我依然渾渾噩噩，我想，這就是我自己成為大人的樣子。”
“可是，可是我認識的江漾不是這樣子的。”
小小聲的嗓音伴著微風進入江漾的心，他目光閃爍“那在你眼裡，我是怎麼樣的？”
“溫，溫柔，雖然凶，但是又不凶，很好，很好的一個人……”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越來越低，陽光卻越來越多的落在江漾身上。
“凶又不凶是什麼意思，所以我很凶嗎。”江漾開口問。
“沒，沒有喔！”餘幼安忙擺手“就是，就是，就是。”
急慘的呆瓜卻總是就是，江漾笑了，無所謂道“我覺得我挺凶的，我的性格就那樣。”
“性，性格？”餘幼安疑惑的問。
“對，性格。”江漾點頭，他什麼性格自己清楚。
沉默了一番，江漾以為這個話題應該過去的時候，餘幼安卻又小聲的開口了。
“那我，我的性格就是膽小鬼，總是怯弱，像，像昨天早上下過雨的天空，悶悶的，不會說過很多話。”
江漾看著她，聽著她說的這些話，然後笑了，她或許還沒有意識到。
這一次已經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從認識到現在聊過的最長的一次天了，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餘幼安在說，江漾在聽。
所以江漾帶著一抹笑容開口“那就多聽，多說，多看，做膽大鬼，改變需要慢慢來，第一步也總是會很小。”
說完這些，江漾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三個小土堆，然後才補了一句“在外邊沒人說的話，可以跟我說，我有失眠症，時常需要一點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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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所以，改變喔。”餘幼安伸出小手輕輕的指向江漾，又小聲的重複“江漾改變，不凶。”
說著這些話，但呆瓜小臉帶著十分小心翼翼的模樣。
“？”
江漾看著眼前的嬌憨呆瓜，他被氣笑了，朝著餘幼安擺手“你過來一下。”
餘幼安猛的搖頭，還悄悄的退了一步，小臉頓時像苦瓜臉一樣。
風拂過臉頰，江漾最終也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在人家的阿爸麵前欺負這個呆瓜。
江漾第一次慫了。
他看著餘幼安身後的小土堆，眼裡出現一抹笑容“我老媽和我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超級英雄，所以她告訴我，要笑，要會做夢，要做與眾不同的自己，把生活當作一場偉大的冒險。”
再拿出那包煙的時候，江漾看了一下，最終把它放回了口袋，仰麵看向天空落下的陽光。
“薑悅和我說，要親近陽光，親近生活，把自己照顧成有用的樣子，她會看到。”
“你說，什麼樣才是有用的自己呢，又要什麼樣的生活才算是偉大的冒險呢？”
江漾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習慣和餘幼安分享自己的心事了，像從她這裡得到來自於呆瓜的答案。
“我想，任何自己開心的生活都是偉大的冒險，然後，然後，如果遇到困難了，不要放棄，和它說，我休息一下就回來打敗你，就是有用的自己！”
餘幼安認真且真誠的分析，眸子充滿了智慧的光芒，江漾笑了。
見過了許多量產的溫柔，對於這一種特彆限定的憨憨溫柔和真誠，他確實沒有太多的抵抗力。
香煙燭火燃儘。
於是餘幼安便蹲在地上，然後用打火機點燃她所帶來的紙錢。
徐徐微風很快就把紙錢的火焰吹拂的升騰而起。
餘幼安朝著小土堆拜了拜，風帶起的火焰卻總是向著他這邊，連帶著火焰燃儘後的紙屑。
餘幼安被煙熏的睜不開眼，卻還是傻傻的捂著眼睛蹲在另一邊，看起來真的像個憨包。
用科學現象解釋，大概是因為人體附近氣溫高，氣壓低，所以火焰會帶著煙霧靠攏。
但是用不科學的現象解釋。
那是她的阿爸在撫摸他女兒的臉。
故人輕撫今人眉。
江漾有些笑意，他望向天空，最終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有些輕鬆，有些想念。
“給～”
眼垂下，有些紅潤的手掌放著一個棒棒糖，很明顯就是剛才的貢品，而餘幼安的小嘴裡已經含著一個了……
“不，不抽煙，吃糖，很好吃的。”
她說話聲音都升了兩個調子。
喜歡吃糖的餘幼安啊……
江漾看著小土堆麵前隻有已經燃儘的蠟燭和香，他笑了“不給你阿爸他們留了？”
“阿爸已經吃過了，放在這裡，會壞掉的。”餘幼安一本正經道。
“不都說他們化身的精靈會來吃嗎？”江漾挑眉。
“精靈？”餘幼安沉思了一下，含著棒棒糖的半邊臉頰鼓鼓的，然後她才開口“可是，我是，我是阿爸的乖乖喔？”
說完後，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紅著臉低頭了。
但江漾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
我是我爹的寶。
我吃，他有什麼意見？！
嗯……
有道理……
今天第二次被呆瓜說服的江漾接過糖果撕開了糖紙放進了嘴裡。
看到江漾吃了棒棒糖，餘幼安臉上露出了些許憨憨的表情。
她繼續蹲下身子收拾了一下現場，然後才拿起竹籃子。
“回家了喔？”
餘幼安對著江漾輕聲開口，江漾點點頭。
“帶路吧，我又不認識路。”
“喔喔。”
餘幼安忙不迭的點頭，然後走在前邊，一點點的下了山。
江漾望著這個背影，又回頭看了看恢複平靜的小土堆。
最終，江漾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依然灑落在半山腰的陽光顯得柔和，風也還是輕柔。
他確實有些喜歡現在，也許是風，也許是陽光。
也許都不是。
反正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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