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小姐,剛才開完會魂都沒了,我們兩個從你身邊經過時,我衝你眨眼睛眨得我們領導都以為我抽動症呢,陳瑜還衝你招手,都沒看見吧?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啊,說吧,怎麼了?”
“就是……遇到了個故人?”
“天啊,誰死了?”
“陳曉青,你能不能有點文化?你讓依凡把話說完行嗎?”陳瑜說著白了她一眼。
“就是那個鄭浩天,他……是我的高中同學,很多年沒見了,前幾天剛遇到,我沒想到他就是遠大集團派來的副總,真是把我驚呆了。”
“同桌的你啊?”陳曉青說著探過去大半個身子。
“是坐過一陣子同桌,時間也不長……”
“那你後來一直呆在八樓沒下來,是在樓上見他了?”陳瑜合理推斷道。
“啊,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下去?”依凡心虛地用筷子不停攪和著西紅柿和米飯,看的陳曉青一陣惡心。
“哎呀媽啊,看著跟事發現場似的,依凡,你就彆擠牙膏似的了,咱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說啊,你就一口氣坦白了,然後好好的吃你的飯,你看看這西紅柿,讓你攪得多惡心。”陳曉青一臉嫌棄避開眼神,耳朵卻警覺得要命,生怕錯過精彩八卦。
“也不是不能說了,隻是他來了公司,我很怕彆人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其實就是一個老同學,我不想彆人多想。”
“你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要隻是個老同學,你才不會是這副樣子呢。……哎呀,都彆說了,鄭總來了。”隨著陳瑜這一聲警告,林依凡瞬間僵住,腰身不自覺地直了起來,陳曉青則正好相反,聽見的刹那就回過了頭。
“你們好,不介意我坐這邊吧。”鄭浩天說完禮貌地看向陳瑜和陳曉青,兩個人一致地搖頭,露出友好的微笑。
他坐在馮麗娜原本的位子上,挨著陳瑜,麵對依凡。
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她精神壓力極大,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而他倒是一派輕鬆,時不時還同陳瑜和曉青閒聊幾句。
“我剛來這邊,你也不給我介紹一下?”他望著她,語氣倒很隨意。
“你是公司的貴賓,領導自然會安排得力的人為你服務,輪不到我們……”她覺得他非要坐在這邊就是不顧她的處境,因此語氣有些生硬。
“沒有安排啊,就有個劉經理帶我們在七樓轉了轉,安排了三間辦公室,彆的樓層我還一無所知,不如你下午帶我熟悉一下?”他早就習慣她冷冷的態度,依舊熱情不減地邀請道。
“領導一定是體諒你們剛來,怕行程安排太滿累著你們,參觀彆的樓層也不急在一時。我有我的工作職責,沒有輕易離崗的可能……”她說著連目光都不肯投在他的臉上。
“我坐在這裡讓你不自在了?”他察覺到周遭員工不時投來的好奇目光,即刻意識到自己給她帶來的緊張和壓力。
“沒有。你想坐哪裡就坐哪裡,這是你的自由。”她冷冷回道,並不看他。
“其實,劉經理中午安排我們在外麵用餐,我說想熟悉一下公司的用餐環境,他就介紹了陳瑜,所以,我才坐在了這裡,不要多心,不是故意接近你,更何況我們有四個人,你若是表情自如些,也不會有人猜到我坐在這裡是為了看到你。”
此話一出,陳瑜和陳曉青雙雙愣住,硬吞下口水,將目光一致地投在依凡臉上。她倒鎮定得好像根本沒聽見對方說什麼一樣,繼續翻攪著已經慘不忍睹的西紅柿和米飯。
陳瑜感受到依凡的尷尬和鄭浩天的無奈,反應極快道“對啊,劉經理確實說了讓我帶鄭總熟悉一下用餐環境,隻不過鄭總被毛總留下聊天,就讓我先下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
“咦,馮麗娜?”陳曉青的解圍方式就更簡單粗暴了,直接將眾人的注意力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隨著陳曉青的目光看去,馮麗娜和前台的王璐正開心地走向靠窗子的座位。
“什麼情況啊?怎麼感覺她走過來連這邊看都不看一眼啊?她跟依凡鬨彆扭,為啥也不理你呢?”陳曉青一頭霧水,看向陳瑜。
“咱們和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愛怎樣就怎樣吧。再說,開會時候她那是什麼意思,故意喊依凡,引起大家注意,這人的報複心也太強了吧!”陳瑜不齒於馮麗娜這樣拙劣的報複手段,提起時仍是一臉的厭惡。
“算了,不提她了。她現在不和咱們坐在一起不是更好,省得咱們聊天都聊不痛快。”依凡苦笑道。
“誒?這話有意思!”陳曉青的眼珠靈活地轉了一圈停在了鄭浩天的臉上,笑道“馮麗娜在時咱們聊天不痛快,鄭總在時,就不同了,對吧?!”
“誰說的……”依凡匆匆掃視鄭浩天一眼,埋怨道“曉青,你中午吃的飯裡有酒精是不是,怎麼都說胡話了……”
“我覺得曉青說得挺對的,我在,你們聊起天還是很自在的,不是嗎?”鄭浩天見她臉紅起來,竟仿佛見到了高中的她,那時,她也總是認真地同他爭論,嘴說不過時還會上手,有一次被老師撞見,她的臉就像這般迅速紅了起來。
她並不清楚他想到了什麼,隻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裡多了種說不出的情緒,“你們不是來了三個人嗎?其他兩人不用吃飯嗎?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她像高中時怕被老師和家長察覺到她有了早戀傾向一樣,現在也怕極了周遭人的眼光,那些目光屬於已經吃完飯還坐定不動悄悄觀察他們這桌的同事們,雖然大多沒怎麼打過交道,但人言可畏,出了餐廳這些人將以怎樣的口吻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中午的所見所聞實屬難料。林依凡隻想在公司做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員工,安靜的工作,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和領導、同事磨合到舒服的相處方式,任何讓她成為焦點的可能她都想避免,這就是她簡單的職業追求。
鄭浩天不是今天才知道她這顧慮極多的個性,他甚至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所思所想,“他們定了餐在樓上吃。我覺得你可以放鬆點。不要一副心裡有鬼的樣子。周圍人現在看我們這桌的眼光應該是,這個新來的遠達公司的副總,看著人模人樣,其實就是個行為不檢,舉止輕浮的登徒浪子,一來我們公司就找了個三位女員工所在的餐桌坐下,厚顏無恥地硬賴著不走,簡直不可理喻。”他說著爽朗一笑,朝著椅背舒服的靠上去,直視著依凡繼續說道“做人一定要在意彆人的眼光嗎?什麼都要符合彆人的期待嗎?彆人不理解你的行為就一定要解釋嗎?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輕鬆點,彆讓自己那麼累,你就算做到無可挑剔,也無法保證能讓每個人滿意,優秀如你,不需要得到他們的認可。”
這話依凡真是沒法接下去了,而陳瑜和陳曉青則被鄭浩天的直白表述打動,不自覺地朝兩人投上了‘真配’的眼神。依凡沒想到鄭浩天到來的第一個中午,她就心律失常了,這是完全不需要依靠醫學儀器就能感受得到的。隻是,她現在真的有些迷茫了,不知自己是該記起七年前他帶給自己的快樂和美好,還是失望和苦痛,若是這些情緒都混雜在一起,她是該繼續冷若冰霜還是該豁然放下呢?
短短的午休時間,想理清思緒可不簡單,她隻好放任心中的糾結不管,待到下午上班時間將至,急忙提議收拾上樓。
回到屋中,心還未靜下來,陳明就走了過來“依凡,下周需要去杭州出差,一共去三天,培訓的郵件我給你轉發過去了,你看看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告訴我。”
依凡從來沒接到過這麼緊急的培訓任務,按理說一般培訓通知集團都會提前一個月發布,以給參訓者足夠的時間安排好手頭的工作,並準備好培訓相關課件的學習。
打開郵箱,內容顯示職業安全的培訓要在杭州興業酒店舉行,住宿和會議地點都同屬這家酒店,最讓她緊張的是,集團要求上報參會人員飛機信息的截止日期就在今日。
依凡快速定了機票,將航班信息發送集團,這才鬆下一口氣。她不明白集團這次培訓為什麼要開展得如此緊急,於是又點開郵箱再次確認,生怕漏掉什麼細節。郵件上方的轉發日期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封郵件竟是莉姐一個月前發給陳明的,陳明卻在今天轉發給她,可見最初要參加培訓的人是陳明。
依凡望著郵件發呆良久,在心中暗罵自己傻到家了,竟問都沒問莉姐就定了機票回複集團。她隻知道事情緊急,卻未想到這可能又是陳明偷奸耍滑的慣用伎倆。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莉姐,我下周家裡有點事情,不過您放心,去杭州培訓那個事情我已經和依凡說了,郵件轉發給她了,我看她剛才好像定了機票。”陳明見莉姐從裡屋出來,急忙起身說道。
“哦,行,不耽誤事情就行。依凡,既然你去,就都確認好了。陳明,你有什麼培訓相關的課件、通知記得發給依凡。”說完,莉姐就出了屋。
“依凡,我這邊的課件一會兒都發給你,你那邊還需要什麼一定告訴我啊。”陳明滿臉堆笑,聲音也很是誠懇。
林依凡真是摸不清楚,怎麼才能做到陳瑜說的萬事留個心眼,不要輕易上套。自己好像隔幾天就這麼被人耍上一次,人家殷勤的、謙虛的、人畜無害的寥寥數語就將自己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坑中,待到自己反應過來,已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她知道這樣的日子絕不會輕易停止,陳明已經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這樣將活推給她她是完全不會反抗的,也不會和莉姐訴苦。這樣的工作環境對陳明來說簡直無可挑剔,他隻需要做自己願意接下的活,但凡自己不樂意,隨口推給依凡,她都無從拒絕。
這個時候,她唯一能發泄的地方就隻有她們的‘萌妹子的天下’了,隻有在這裡,才有最了解她感受的人。
依凡我又被惡心到了,陳明成功的把下周去杭州出差的活推給了我,我下周還有兩個總結和一個方案要報集團,看來隻有這幾天加班趕出來了。
陳瑜這人也太惡心了吧,他自己怎麼不去?
依凡哎,我以為這是莉姐安排的,沒想到他推給我後才和莉姐彙報,好彆扭啊,感覺自己被糊弄了。
陳瑜什麼人啊,他懂不懂得尊重人啊,這也不是一兩次了,你也該早點警惕才是。
依凡哎,我沒見過這樣的人,真的不懂這麼不真誠的人要怎麼相處,平日裡他客客氣氣的,把活推給我也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關鍵人家編瞎話臉不紅心不跳的,我到底能說什麼呢?他推給我的時候說得好像莉姐讓他通知我一樣,底氣十足、毫無破綻。我覺得真是我的問題,我太容易相信人了,他說了,我就信了,我真是個笨蛋。
陳瑜你啊,就是太軟了,他下次再敢這樣,你就當著領導的麵質問他,說怎麼領導沒發話,你就發號施令了?
依凡要是以後不用每天相處說了也就說了,可是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我自己注意點就是了。
陳瑜不過你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陳明前幾天來我們這邊閒晃的情景。他當時在和馮麗娜聊天,跟我隔著過道,聲音挺小的,聽得不真切,不過我聽他好像說有什麼考試,複習資料太多,看一個月也背不下來,臨近了想辦法找個理由脫身。他當時說的和你這個培訓不是一回事吧?
依凡反複閱讀陳瑜發來的信息,無法抑製的怒火在體內迅速燃燒著,她強忍住,扭過頭,以儘量平和的語氣問道“陳明!那個培訓就隻是培訓,不需要考試吧?”
“哎呀,哎呀,瞧我這記性,說著給你發課件和資料的,忘記給你轉發了,那封郵件上麵寫了需要複習的範圍,你仔細看看郵件吧,我怕我有沒注意到的,轉達不清楚。”陳明忙不迭地道歉,滿眼虛偽的真誠。
“好!”依凡看到郵箱彈出了新郵件,雙手一撐桌子站了起來,隨著背後虛偽的那聲“你收到郵件了嗎?”隨口答了句‘嗯’,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綜合部室的大門。
站在樓道的窗前,她反複調整呼吸,捫心自問,怎麼對這類人、這類事就束手無策呢?林依凡你到底怎麼回事?老天似乎知道她不善於化解這類陰謀詭計,因此特彆‘厚賞’她數次麵對的機會,但她卻一如往常,仍是毫無招架之力地陷入泥沼之中,不禁對自我失望之極。
“這是到了休息時間?怎麼沒看到彆人站在窗口發呆?”
鄭浩天的聲音冷不丁地冒出來,嚇了她一跳,她警惕地看向四周,慌忙回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他學著她的樣子將四周的環境掃視一周,露出放鬆的笑容,“你可千萬不要認為我是特意來找你的,畢竟你站的位置可是六樓的公共空間。我是到毛總屋裡談事兒,離開的時候經過這邊看到你了。這是確定無疑的偶遇!”他雖特意強調了最後一句,還是覺得不夠可信,又無奈補充道“看來是狼來了的故事講多了,你對我產生了本能的懷疑。”見她還不搭話,又繼續說道“剛才有個女人走過去的時候朝這邊望了好幾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開會時候劉經理對她的介紹是綜合部經理陳莉,對,應該是你的領導。”他說得雲淡風輕,卻成功引起了林依凡的注意。
“什麼?剛剛嗎?你說莉姐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她緊張到聲音在顫,滿眼期待著他在信口胡說。
“嗯,不過這樣總比看到你獨自一人站在樓道開小差的好。好歹可以說我迷路了,向你請教方向。”他笑得分外耀眼,一如七年前。
“我沒有開小差。我是……在消化情緒……”想到陳明虛偽的嘴臉,她連聲調都泄了下來,隻覺心累。
“消化情緒?”他皺了皺眉,認真思索了片刻道“怎麼了?綜合部工作很繁瑣?還是人際很複雜?”
她很想說都有,但這又不是陳曉青或陳瑜在問她,而是鄭浩天。她並沒有做好和他成為朋友的準備,他隻可能是比朋友更近的人,或是完全無關的人,現在還不好說最終會走向哪裡,她猶豫再三說道“沒有……與工作無關,也與人無關,就是莫名的情緒。”
他知道她沒有說實話,卻並不打算揭穿,點頭道“哦,那挺好的,說明你從高中到現在保持了高度的一致,還是對我冷若冰霜,還是在意彆人的眼光,還是那麼多愁善感,還是原來的你。”
不是了,她已經不是了。她想矢口否認,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隻要說她變了,他就一定會追問哪裡變了,那麼七年前她對他的怨言就再也藏不住了。她太了解自己了,她對自己喜歡的人是那樣的苛刻,如果他令她極度失望過,她便會收回自己的喜歡,深藏到對方永遠察覺不到的地方,縱使自己的心還會為對方點亮,但他對此卻無從知曉。些許失落的情緒一經流露,便覆水難收,她隻淡淡說著“哪裡有人過了這麼多年還和以前一樣。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